她是在赎罪吗?为弟弟的死赎罪?为了弥补当年的过失,她愿意用一生来偿还。可即使真的这么做了,沈碧云就能原谅她吗?中年得子,而且是唯一的儿子,可以想象沈碧云当年有多伤心。她会因为女儿的赎罪就放下一切吗?她会将心比心地感觉到女儿心中的痛苦,并大度地原谅她吗?她会吗?从昨天晚餐的情形看,应该不会。简东平简直无法想象这些年来,方琪在如此压抑的家庭氛围中怎么生活的,她的生命力真强。他为她感到心痛。
“那么后来呢?我是说曾宏跟沈碧云。”简东平努力把思绪从方琪的旧梦里拉出来。
“曾宏是1998年死的。”简其明说,“一天深夜,他去客厅接电话,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儿子的死对他打击很大。自从曾小琛死后,他情绪一直不佳,开始酗酒。而且他还喜欢喝白酒。他常要喝点酒才能入睡。警方后来发现他体内酒精成分很高。”
“也是意外死亡。”简东平评论道,“他们家的意外死亡比例可真高。”
简琪明笑了笑,没说话。
“我有一点不太明白,沈碧云一直都是嫁给年龄比自己大的男人,她怎么会忽然找一个比她小二十几岁的男人结婚?难道是欲求不满?”简东平尖锐地问道。他觉得这个问题好像不是自己问的,如此不含蓄。
简其明笑起来。
“简律师,你笑得很阴险。”
“嗯,呵呵呵。”简其明继续奸笑。
“回答问题好不好,沈碧云怎么会想到结这个婚?难道想当武则天?”
“别瞎想,沈碧云对性没兴趣,她自己也承认她早过了对此感兴趣的年龄。她跟苏志文一直都是分床睡的。”
“你连这都知道,说明你曾经到过她的卧室。”他又脱口而出。
简其明瞥了他一眼,道:“是凌戈提出分手的吧?”
他没理会这个问题,又转回正题,“沈碧云为什么要跟苏志文结婚?”
“其实,她结这个婚一开始有很大成分是为了跟女儿们赌气。”简其明笑着说,“有一年她生日,她的女儿们竟然没有一个记得,于是她一怒之下,就宣布要结婚。”
“她们怎么会忘记?至少方琪应该记得吧,她那么在乎沈碧云。还有方柔枝,她明显一直在讨好她的继母。”简东平说。
“方琪那段时间跟一个男人私奔了。”
“私奔?”这么说,她也曾经想逃离这个家。
“那男人是妙龄公司下属分公司的一个推销员,长得挺帅,我也见过,方琪很想嫁给他,但沈碧云反对这门婚事,说那个男人是个骗子。一天早晨,方琪给沈碧云留了张字条就走了。结果那个男人骗了方琪的存款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个月后,我接到方琪的求助电话,她一个人躲在出租屋里,没钱付房租。我帮她付清了房租,又把她的情况告诉了沈碧云,最后是沈碧云亲自接她回来的,一句话都没责备她。”
虽然一句都没说,但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心想逃离那个家的方琪,最后灰溜溜地回来了,而且自己挑中的那个男人的品行还不幸被母亲言中,其内心的挫败感一定无法形容吧。
“那么方柔枝呢?”简东平不忍心多想方琪的心境,于是问道。
“她那时候在住院,胆囊炎。”
“她怎么会带着女儿住在沈碧云这里?”简东平感觉方柔枝虽然看上去很软弱,但实际上是个擅长察言观色和挑拨离间的女人。
“她本来跟沈碧云是没什么关系的,但后来她生病下岗,老公又出了事,孩子又要上学,巨大的生活压力使她走投无路,最后她只能来投奔沈碧云。”
“她老公出什么事了?”
“跟人打架斗殴,把人刺死后逃走了。五年了,至今没任何消息。”
“方柔枝就方晓曦一个女儿?怎么随她姓?”
“老公出事后改的姓。”简其明瞄了他一眼,“你问得那么详细干吗?”
“那么,方柔枝跟沈碧云的关系怎么样?”
“她得靠沈碧云生活,她的医药费和方晓曦的学费都是沈碧云在付,她当然事事讨好沈碧云。”
“我听说沈碧云很宠方晓曦那个女孩。”
“晓曦很有绘画天分,她的画曾经在市里得过一等奖,这让沈碧云很欣慰,她想把这女孩培养成画家,所以对她难免有些纵容。”简其明说。
“她又为什么没给外婆庆祝生日?”
“说是学校有事。”
“那么曾雨杉呢?”
“去参加一个公益活动了,她一直很热衷公益,经常要沈碧云捐款,所以两人为此经常吵架,上次你也看到了。她那天没去给沈碧云庆祝生日,可能是故意的,她喜欢跟她妈对着干。”
“不过吵归吵,我觉得比起方琪来,沈碧云还是更喜欢曾雨杉。”简东平谈了自己的看法。
“有些事是无法忘记的,这也怨不得沈碧云,至少她给了方琪很好的生活。”简其明道。
那样的生活算好吗?简东平想到方琪的处境,禁不住为其难过。
“所以就因为没人给她过生日,她就准备另外找个关心自己的人,是不是?”
“她纯粹是为了赌气,或者说是恶作剧。结果就找了苏志文。”简律师笑道。
“她是在哪儿碰到苏志文的?”
“在一个叫‘上海的香艳记忆’的时装发布会上,两人跳了舞。从那以后,就有了来往,没多久就结婚了。”
“苏志文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是一家交谊舞学校的老师。”
“以前呢?”
“他对自己以前的事讳莫如深,但是我还是查到,他从师范大学毕业后曾经在第十五中学当过语文老师。但他在那所中学只待了三年就辞职了,辞职后就再没人知道他的行踪,据他自己跟沈碧云说,他什么都干过。”
“苏志文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以前结过婚吗?”
“他结过婚,但婚姻只维持了两三年。从外表上看,他英俊潇洒,温文尔雅,像个谦谦君子。我跟他聊过一次,印象不坏,他看过很多书,并不是个脑袋空空的舞男,他甚至知道艾米莉迪克森。他对我说,沈碧云需要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可以跟她交谈的人,一个愿意听她说话,并且听得懂的人。”简其明的脸上现出深思的表情,“他用自己的方式说服了我,他跟沈碧云结婚并不是因为沈碧云的财产,而是因为他品味独特。”
“不管是不是苏志文品味独特,跟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男人结婚,需要冒很大的风险,沈碧云那么精明的女人,怎么会如此轻率?”
“我当时也劝过沈碧云,但她说,她已经到了无所顾忌的年纪,她有资格做一些出格的事。”
无所顾忌,真洒脱!我喜欢。简东平心里暗赞道。
“沈碧云对苏志文看得紧吗?”他问道。
“她从不管他。”
“他们结婚后,苏志文就不上班了吧,那他平时的开销从哪儿来?沈碧云给他零花钱?”
“沈碧云每月大概给他三千至五千元左右。”
“沈碧云对苏志文怎么样?她……爱他吗?”简东平说,他意外自己会问出这么一句感性的话来,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
“她当然……很爱他。”简其明笑嘻嘻地盯着他看,“她对苏志文很好,无论苏志文跟这个家的谁发生争执,她都会站在苏志文这边。这让她的女儿们对苏志文非常不满,他很快就成了这个家的众矢之的,就像以前的曾小琛一样。只不过,苏志文不像曾小琛那样恃宠而骄。他脾气很好,别人对他冷嘲热讽,他大部分时候都假装没听见,或者打哈哈,其实对女人而言,他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说到这儿,简其明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不怀好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简东平立刻猜出了父亲奸笑的原因。“是啊,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又曾生活在女人堆里。他是不是向谁献殷勤了?还是哪个女人对他暗送秋波?”简东平认为绝对不可能是方琪,方琪应该不会那么大胆,而且她很爱母亲,剩下的就只有方柔枝、曾雨杉和方晓曦了。
简其明神秘地朝他一笑:“这个不好说。我不能说没根据的话。”
“我们是父子,你就不能跟我说点没根据的猜想?”
“抱歉,你我现在立场不同,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简其明将烟头掐灭在烟缸里。
“再说点吧。”他恳求道,“苏志文跟谁的关系最差?又跟谁最好?”
“无可奉告。”简其明摊摊手,耸耸肩。
“喂,你我可是父子。”简东平说。
“平时是的,不过我觉得你今天像是凌戈附身。我还是躲远点吧。”简其明呵呵笑道。
这时候萍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
“还没吃完?你最近吃饭的速度越来越慢!”萍姐看了看简东平几乎没动的粥碗,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那是因为不好吃,萍姐,你最近的手艺好像退步了,是不是该去上上烹饪班了?”这是萍姐进入简家这么多年来,简东平首次对她的烹饪手艺提出质疑,而且口气还挺尖刻。她觉得莫名其妙,回头看看简其明,好像在问,你儿子出什么毛病了?
“他失恋了。”简其明简短地解释道。
萍姐把嘴拱成一个“O”型,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简律师,你说话要有证据,我什么时候跟凌戈谈过恋爱?!”简东平立刻跳起来反驳,但那两人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辩驳,把他当隐形人自顾自闲聊起来。
简东平在心里叹了口气,凌戈,凌戈,你真是害死我了。
他忽然又想到,不知道她今天酒醒之后会不会把昨天两人绝交的事忘了?他很想打个电话给她,但想想又算了,既然分了,就要分得帅气些。
这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是短消息,他心头一喜,会不会是凌戈?但他低头一看,却发现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短消息的内容是:“我看到你登的寻人启事了,我认识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