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凤溟走到门边,她已规规矩矩跪下:“臣妾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凤溟脱下沾了雪粒的披风,这才笑着扶起皇后:“梓童辛苦了。”
皇后看着面前这张风雅俊朗的面庞,面上一缓:“皇上辛苦才是。”
萧凤溟握了她的手坐在胡床上,早有宫人上前为他褪去被雪沾湿的鞋袜,换上干净的。皇后亲自绞了温热的巾帕,为他拭去脸上的雪水。
萧凤溟按住她的手,微微一笑:“朕自己来。”皇后看着他梳洗干净,这才奉上热茶,温声问道:“皇上今日怎么过来了?”
萧凤溟笑着握了她的手道:“这几日快近了年关,朕听说你辛苦了好几日,有什么难解的事么?跟朕说说。”
皇后心中涌起一股暖意,眼中不由泛出水光:“皇上…”
“梓童操心后宫,朕自然是放心的,但是朕也不希望你太累。朕说过节俭,但是今年恐怕节俭不了,因为云乐要及笄了,及笄后又要出嫁,恐怕你这边也为难,朕刚才与户部的说了,给你拟个条子,需要什么尽管去取就是,不要为难…”
他还未说完,皇后已经是默默哭了。帝后二人年少夫妻,十几年来相敬如宾。无论多大的事,他还从未见过皇后在他面前失态哭泣。
萧凤溟眸中掠过复杂的神色,挥退了众人,等皇后哭了一会,这才拿了绢帕为她拭泪:“梓童哭什么呢?”
皇后依在他怀中,哽咽道:“皇上…对臣妾太好了。”
萧凤溟微微苦笑:“很好吗?朕一直以为梓童是在恨着朕的。”
“怎么会?”皇后诧异地抬头:“皇上难道一直以为臣妾对皇上不满吗?”
萧凤溟看着她的眼睛:“难道不是么?朕从未对你用过心,朕要造‘明芙宫’要造‘引凤台’梓童难道不会不高兴?”
原来如此。皇后擦干眼泪,宽容地笑了笑:“皇上是一国之君,喜欢哪个妃子臣妾不能阻拦,但是…”她抬头脉脉看着他:“但是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这一点不会改变。”
萧凤溟轻轻搂住她,长叹一声:“是啊,不会改变,朕也希望不会改变…”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皇后在激动中听不分明。如今她的难处解决,自然又喜笑颜开,与他说起了宫中过年的旧例。萧凤溟一边听,一边含笑点头。皇后说了一会,宫女嬷嬷领来大皇子。大皇子过了年就四岁整,正是个好动的年纪。见到萧凤溟规矩行了个礼,就扑了上去,腻在他身上。
皇后急了,训斥:“不许如此无礼。”
萧凤溟笑道:“由着他去吧,若是太拘了他的性子,以后也做不了大事。”
皇后一听,咀嚼着他言语中的含义,不由大喜过望:这分明就是皇上有意要把重任给了自己的儿子。她心中激动难耐,但是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说大皇子如何用功,太傅如何夸他。萧凤溟看着怀中三分酷似自己的小脸庞,微微一笑:“是,我儿一定是极聪明的。等明年开春,朕要亲自教导他弓箭骑射。梓童你说可好?”
皇后一听,更是连连说好。萧凤溟的骑射向来是不错的,想当初她初当太子妃的时候,就经常与他一起出去行猎,只是后来自己生了大皇子,又是一国之母,这技艺渐渐荒废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过年的气息越发浓厚了。各宫的妃子都忙着整饬自己的宫殿,聂无双的“永华殿”也在宫女的巧手下,打扮一新。外面的雪一日下得比一日紧,都说瑞雪兆丰年,如此看来应该又是好的兆头。一日聂无双正在自己的宫中看着宫女们在扎五彩祈福袋子,正看得津津有味,杨直上前,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聂无双秀眉一挑:“当真看清楚了?”
杨直说道:“是的,没错。奴婢看得很清楚,”
聂无双问道:“当真是齐国的使臣?不是说要这冬天过了才能借兵么?怎么会…”
杨直道:“如今外面的消息太多,传什么都有,有的说是秦军粮草不济,想要提前攻入桐州,有的说是汉江即将封河,顾清鸿要退避到尤州…不论说什么的,总之就是齐国如今正危矣。”
聂无双木然听了,在殿中来回走动,许久才抬头问道:“皇上会不会借兵?以杨公公之见?”
杨直摇头:“此时快要过年了,起码要过年之后,这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呢…”
聂无双长吁一口气:“让皇上决断吧。这事不能插手。”
杨直看了她一眼,这才慢慢退下。
过了几日,聂无双果然看见萧凤溟时常在御书房中对着那挂在西面的地图久久出神。这副地图据说是前朝一位堪舆家历经二十年,踏遍大江南北,秦齐应三国才绘制而成。
“皇上在看什么?”聂无双奉了热茶上前,笑着问道。顺着萧凤溟的目光,她盯在了那一点地方--桐州。
萧凤溟也不避讳她,揉了揉发酸的眼角,笑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在考虑齐国的战事。不知道顾清鸿是不是会熬过这个冬天。”
聂无双一笑,并不接口:“皇上心怀天下,这过年过节还替他们操心。”
萧凤溟看了她一眼,见她面上毫无异色,这才笑道:“当然,朕许诺过若他能撑过这个冬季,朕就会借兵。这事关三国局势,朕不敢不认真。”
萧凤溟微微一笑,喝了几口热茶,忽地开口:“若是真的要借兵,朕打算把你兄长派去。”
聂无双闻言,结结实实一怔,脱口而出:“不可!”
“有什么不可?”萧凤溟问道。
聂无双连忙跪下:“请皇上再另派他人,家兄不会去的!”寒冬腊月,她被这突然来的消息惊得冷汗夹背。
“可是,你兄长虽然对齐国皇帝有仇,但是这个机会难得,他可以向朕证明,他是个顾全大局的将军。”萧凤溟的眸色沉静,慢慢地说道。
聂无双心中又是愤怒又是震惊,愤怒的是他已经做好了决定,震惊的是他要借这个机会考验自己的兄长,是不是够格把自己的私仇排除,为应国也为他萧凤溟打一场漂亮的仗!
“皇上三思啊!”聂无双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只能抬头哀切地看着他。萧凤溟纯黑的眸中波澜不惊,她从未像这一刻那么恨他的沉稳和深谋远虑“双儿,朕以为你会明白朕的苦心的。”萧凤溟不为所动,淡淡地道。
“可是…”聂无双心中纠成一团,如此眼看齐国就要灭国的良机,万一又有了转机,那她和她大哥的复仇就再也遥遥无期了!
“没有什么可是。朕是皇帝,他是将军。撇开私人仇怨,他既然归顺应国就得服从应国的利益。此次借兵不是你想的那样朕另有谋划。军国大事你不懂,你先且退下吧。”萧凤溟淡淡地说道。
空荡荡的殿中隐约回响着他略带着冷峻的声音。聂无双一声不吭,她虽低着头,但是眸中隐隐闪着不甘。萧凤溟见聂无双沉默,忽地手一抬,猛地看见聂无双绝美的脸上那来不及隐藏的恨意。
他如黑曜石一般的眼中神色猛地一沉:“你在恨?你当初进宫之前,对朕说你不过是要寻求朕的庇护,这些难道是假的?”
聂无双心中掠过冰冷的恼意:他怎么会认为自己就活该像一根不会生气也不会恨的木头美人?难道自己进入后宫永远就只能做一位沉默恭顺的宫妃吗?
她第一次冷冷推开萧凤溟的手:“皇上怎么能认为臣妾不会恨呢?”
她笑得阴冷,美眸中现出深深的戾气:“臣妾的父亲,二哥,小哥…还有臣妾家的一百多口性命难道就这样没了么?”
萧凤溟黑沉沉的眸光盯在她的面上,隐约露出失望:“难道你一直伺机寻找报仇的机会?”
聂无双张了张口,她在他面前一向是乖巧柔顺,但是这件事彻底逼出了她的潜藏在心底的本意,难怪他会觉得失望。她刚想解释,萧凤溟不等她说话,语气已经带了冷冽:“朕知道你心中还是有恨,朕也不会强求你不去想着报仇的事,但是这是军国大事,你不用费劲心思让你大哥不接下这事了。若是他不肯接,那朕留他又有何用?”
“一介心胸狭窄的将军,怎么能做旷古的绝世名将?”他冷冷丢下这一句话,拂袖而去。
聂无双看着他明黄色的龙袍在拐角处轻轻掠过,心中一灰,顿时跌坐在地上。
这是她和他第一次起了争执,为了一个执拗的问题,伤了对方的心。伤心?聂无双捂住心口,冷冷地笑,不!她怎么会觉得伤心?她怎么还有心?!
这几日后宫中都带着诡异的气息,哪怕最无关紧要的宫女内侍都纷纷敏感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古怪气息。而归根结底,那古怪气息的根源便是帝王的心情:皇上最近心情不好,已经一连三日宿在了御书房中,哪个妃嫔都不见,连皇后前去禀报后宫用度也被拦在了外面。
林公公看着那皱眉看着奏章的萧凤溟,心中隐约叹息:萧凤溟的怒气向来隐忍而不发,但是终究是人不是神,即使他隐藏再好,也还是看得出来。皇后这两天已经拐着弯儿打听皇上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言下之意:是谁得罪了这九五至尊的皇帝。
萧凤溟看了一会奏章,把手中的折子丢在一旁,揉起了额角。
林公公上前笑着问道:“皇上是不是该歇歇,都看了一个多时辰的奏章了,可不要损了眼力。”
萧凤溟揉了揉额角:“她如何了?”
林公公了然一笑:“回皇上的话,莲嫔娘娘这几日听说有点着了风寒。”
萧凤溟一怔,不由放下手中的奏章,想了想轻咳一声:“那…去瞧瞧。”
永华殿中寂静无声,只有铜鼎中的熏香的烟雾在袅袅上升。萧凤溟走了进来,宫人纷纷吃惊跪下,正要请安,萧凤溟已示意噤声。他挥了挥手,宫人们纷纷鱼贯退下。
林公公跟在他身后,心中笑道:皇帝还是放心不下莲嫔娘娘啊!
萧凤溟犹豫了一会,走了进去。聂无双正在沉睡,许是睡得沉了,两颊红通通的,看起来如春睡海棠,美得令人惊叹。他淡淡叹了一口气,为她掖好被子,起身准备离开。
聂无双沉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总是睡得不安稳。“啪嗒”一声轻响,她猛地惊醒,却看昏黄中,有一抹俊挺的身影立在烛台前,看着跳跃的烛光。烛光明灭不定,映出他俊雅的面容。
“皇上?”聂无双认出他来,不由惊讶起了身:“皇上怎么来了?”
“你的病好些了么?”萧凤溟走到床边扶住她,问道。
聂无双看着烛火下的萧凤溟,心中升起一股很奇妙的感觉。连日来心中的郁结竟在看到他那一刻散了。她软软依在他的胸前:“臣妾没事。”
两人一时间静默下来,他手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背,安静得像是从未发生过争执。聂无双心中渐渐柔软,心思一放松,闻着他身上清淡的龙涎香就忍不住昏昏欲睡,但是不知怎么的,她察觉到了他的不同以往。
“皇上还不歇息么?”她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他的面容,忽的笑道:“皇上该不会是看看臣妾又要走了吧。”
萧凤溟微微一笑:“好。朕这就睡。”他说着轻吻上她的脸颊,缠绵的吻,带着怜惜,像是羽毛一样轻轻撩过她的心间。聂无双不由婉转相就,不知怎么的,她竟在这一刻隐约欢喜起来。也许是因为他的妥协,又或是因为宠爱的失而复得。
这一夜,注定温柔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