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学习射箭骑马,以及熟悉各种武器,这点小伤之于他,根本是不值一提的。
就是先前还曾受过比它严重不知多少倍的伤,他都未曾眨过一下眼。
而方才穿过竹林之时,他满心想着是不让她受一丝伤,又兼美人在怀,却哪里还有心情留意到这么点伤,若非后来经她提醒,想来他是绝不会发现的。
原本是不甚在意的,可是,却未想到,仅仅是被茅草划出了一丝口子,便能让她瞬间忘了被他强行带来这里的事,一心都放在他手上的伤口身上。
唔,这一道小小的伤口,倒是取得了意料之外的作用。
眼见胤禛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又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黛玉蓦地感到一阵失落。
这个人,怎地连“谢谢”都不会说一句?
忽地又想起了他的身份。罢了罢了,似他们这般自幼被万人拥戴,高高在上的人,又哪里会懂得这些呢?
“你的手很巧。”蓦地,胤禛轻声道。
黛玉反应过来,刹那间脸上闪过一丝赫色,幸而他尚未瞧见。
一时间忽地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想要走到一旁坐下,却又想起了胤禛的身份,遂咬咬嘴唇,僵硬着站在原地。
真的是……很无措的人啊!
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宝姐姐,那么,聪慧如她,一定会知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吧?
想起宝钗,黛玉蓦地又是一阵难过。
是了,如果是宝姐姐,她一定会将什么事都处理得妥帖细致,不会令自己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的。
也因此,老太太、太太他们,选了她做宝二奶奶,而非自己。
“会下棋么?”胤禛蓦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黛玉错愕地看着他,而后下意识地轻轻点了点头。
而后,只见胤禛淡淡地道:“近朱!”
话落,忽见近朱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两盂棋子,以及一张棋盘。
黛玉疑惑地瞧着他。方才,她和胤禛进来的时候,她还曾回头看向那片竹林,根本就未曾看到人影,那近朱又是何时进来的呢?
且,他应当是在外头站了许久吧?
她怎地……一点声响都未听到?
就在她疑惑间,近朱已在桌上摆好了棋盘,而后,又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出了退至门外。
黛玉尚来不及惊叹,已见胤禛朝自己挥了挥手:“过来!”
走过去坐下,黑子已摆在了自己这边。
胤禛淡淡地道:“你先吧!”
这么霸道!
初次和她下棋,竟然都不猜先!
黛玉棋力深得林如海真传,甚为高超。
在贾府之时,除了妙玉,便甚少有敌手。
因此,一直以来,每逢和众人下棋,倒是已习惯了执白。
今日倒好,还未开始下,便已被人看低了。
可是,瞧着胤禛一脸的理所当然,黛玉也懒得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挑挑眉,而后,素手轻抬,轻拈了颗黑棋落子。
胤禛不守棋礼,她倒是极守,于是一开始,便落在了右上角。
而后,看向胤禛,示意他继续。
淡淡地回瞥了她一眼,胤禛从棋盂中拈了颗白子,缓缓落下。
黛玉也不开口说话,继续拈子落子。
一来二往,转眼间,两人已下了百来手了,棋盘之上,密密麻麻布满的全是晶莹剔透的黑白棋子。
黛玉落子毕,而后,等着胤禛继续。
美目微微一转,轻扫了一眼棋盘,心内不禁暗自称奇。
——不论布局,还是其它,他们两人的棋风竟都是出奇地相似!
都是布局缜密,小心落子,不管有多明显的胜招,都小心谨慎,宁可一步步稳中前行,却也不冒一丝风险。
眼见胤禛凝视棋盘良久,过了片刻,忽地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手全部挥乱。
“这局再下下去也是和棋,咱们再来一局。”
黛玉为他霸道的举动微恼,却也不说什么,只略略点头,慢慢地将黑子一颗颗地拈回了棋盂中。
他的话没错,两人不论棋力,还是棋风,都是旗鼓相当,别无二致,再走下去,要么和棋,要么胜率亦在一子之间。只是两人落子都极为谨慎,再下下去,却也不知还要走多久。
幼年时,爹爹曾说过:下棋如为人。一个人的性子如何,从他下棋的习惯上便可以看出。
黛玉幼时下棋,尚极为霸道,处处都出先招,往往将优势都发挥殆尽。学棋不过两年,偶尔便可赢如海一局,彼时如海是扬州城里有名的对弈高手,那时黛玉虽未和其他人比过,却仍旧为赢了爹爹而甚为得意。
及至来了贾府,便慢慢地学会谨言慎行,平日里和姐妹们下棋,即便不是尽让,也很少刻意去赢的。
因此这么多年来,便逐渐形成了小心稳重的棋风。妙玉每每和她下时,常会笑言:“姑娘下棋与作诗截然相反,锋芒尽敛。”
她却并未想到,但凡写诗,皆是为了直抒胸臆,自然是要道尽心中所感。而下棋,不过是闲暇之趣,又因自己棋力远在其他众人之上,赢了也不觉得有多大意思,是故便力争求稳,不贪势冒进。
而胤禛,却是堂堂的四皇子,圣上亲封的和硕雍亲王,当今皇子中,除了太子,便最为尊贵,却如何,会是这般棋风?实在是令人不解。
她却不知,因胤禛自幼便与生母生离。虽然佟佳氏待他如同己出,可是,生母德妃待他却一直甚为冷漠,即便后来佟佳氏过逝,德妃的心思亦是全放在了幼子身上。
又兼皇宫本就是普天之下最为冷漠的地方,因此,虽然两人身份地位有高低之别,自幼所受之苦,却甚为相似。
一时黛玉也不客气,待棋盘上的子都拣完之后,便仍旧先拈了黑棋落子。
似他这般霸道,习惯让别人听从的人,和他纠结这些细微末节,定然也是没什么结果的。
这一局棋,又是下了许久。
待到最后,两人却是已有了默契,皆是紧紧防守,无一人进攻。
如此这般,竟是整整下了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