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纶没有料到她会当众问出这话来,一时不觉有些错愕。辰年却是恼他之前当众说她是“世子爷的人”,此刻有意报复,瞧他这般反应,便又故意说道:“那日贺泽府上你尚能放我离去,现在何苦又要苦苦相逼?”
郑纶口舌虽笨,人却不傻,否则也不能成为封君扬的亲卫头领,更不会在青州出将。他听辰年接连提到当日之事,已明了她是故意为之。换做旁人,许得就要矢口否认,偏郑纶这人性子耿直,那日私放辰年已叫他觉得是自己背叛了封君扬,此刻辰年提起那事,他竟是连辩都不辩一句,只停了招式,立在那里默默看辰年。
辰年这时才似突然察觉旁边还有那些亲兵在场,转头看了一看他们,面上露出懊恼之色,与郑纶说道:“实在对不住,是我一时失口说错了话。郑将军,他们可都是你的心腹?会不会把你私放我的事情泄露出去?”
郑纶如何看不出辰年是在故意做戏,他抿紧了唇,看辰年片刻,这才压着火气说道:“谢姑娘,你不用拿此事要挟于我。”
辰年一脸无辜,“我对你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要挟于你?”她说着又回头招呼陆骁,叫道:“陆骁,郑将军不好出手,咱们两个就替把这些人灭了口吧,也省的叫那封君扬知晓郑将军曾放过我,迁怒于他。”
郑纶瞧她故意遮这般,不觉气得脸色铁青。陆骁那里却是应好,竟就真的提了刀缓缓往那几个亲兵处逼压过去。
之前与辰年说话的那名亲兵曾是封君扬身边亲卫,自是知晓当日封君扬是如何疯狂寻找辰年的,却不想放走辰年的竟是郑纶。他见此事突然被揭出,也拿不住郑纶是个什么心思,一时不觉也有些慌乱,忙领着众人举刀防备,口中叫郑纶道:“郑将军?”
郑纶怒火攻心,一时激愤,猛地纵身扑向辰年。辰年心中大骇,脚下疾动,飞快地向后撤身。可她身形虽快,郑纶速度却比她更快,只眨眼功夫便逼到了她身前。辰年下意识仰身躲避,忽觉得背后一硬,人已是撞到了一块巨大的山石之上,再无后路可退。下一瞬间,郑纶已欺身到她跟前,抬手锁住她的咽喉,将她压制在石壁之前。
那边陆骁见形势突变,忙向这边飞掠而来,人还未到,刀风已至。郑纶头也不回,反手一刀架住了陆骁那挥落的弯刀,冷声说道:“你再动一下,我就捏死她。”
陆骁的下一刀便停在了半空之中,想要砍下,却怕郑纶真的对辰年下杀手,可若要就此撤回,却又心有不甘。
“陆骁退下!”辰年忽地说道。她咽喉要害就郑纶掌下,面容却是镇定下来,便是眼中也一片平静。
陆骁只有片刻的迟疑,便收回了弯刀,往后退了几步。
郑纶手指仍锁在辰年喉间,眉头微皱,面色难看地打量辰年,心中一时复杂至极,有些愤怒,有些厌恶,也有点轻视与不屑,可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恐慌,又像是恼恨,甚至有些许不受控制的心悸。
辰年抬着脸任他打量,过了一会儿,却是勾起唇角笑了笑,轻声道:“郑纶,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恩将仇报?你当日好心放我,我却丝毫不知感激,还将此事给你揭出来,叫你失了封君扬的信任。”
郑纶虽只是抿紧了唇不语,可神情之间却暴露出他的心思,他确是这般想的。
辰年唇角现出淡淡的讥诮,又道:“可我凭什么要感激你们?你们做的每一件事,可有一件是真心为我?你,贺十二,便是顺平,你们这些人,可有谁曾真的瞧得起我?在你们眼中,我便是那两个侍女口中的狐媚子,是我不知自重,与封君扬无媒苟合。你们虽口中叫着我谢姑娘,可却都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便是表面上的那点尊重,也不是给我,而是看着封君扬的脸面。”
她心里压了许久的话,那些不知能和谁说的话,便就这样一句句地倒给了他。
“可我到底犯了什么错?分明是我被封君扬所骗,你们却都来寻我的不是。只因我的出身,便决定了我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我若继续留在他身边,就是我不知廉耻,甘为下贱。而我若坚持离开,便成了不知好歹,冷酷无情。你们有替封君扬不平的,有替芸生委屈的,你们可有一人为我说过一句公道话?”
郑纶目光微微一震,忽地记起那****被他制住穴道,当着他的面大声哭喊“你们不过都是欺负我无父无母”。
辰年能忍下眼泪,却止不住眼圈发红,又问:“郑纶,你告诉我,我到底做过什么错事,叫你们都这般看我?难道就因我曾被骗失身于他,我就该去死吗?”
郑纶手上虽未沾到她的眼泪,却仍像是被烫到一般,倏地缩回了手,过了片刻,才呐呐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想她不该这样抛头露面,不然又要被世子爷抓回去,又想她既曾是世子爷的人,又那样喜欢世子爷,便是世子爷不能娶她,她也该为世子爷守着,不该变了心,更不该再与别的男子亲亲我我??郑纶心中乱作一团,他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是不知该如何表达。
“那你是什么意思?”辰年步步紧逼,追问道:“我与封君扬早已是恩断义绝,两不相干,他既然能光明正大地另娶他人,我凭什么不能堂堂正正地过我的日子?”
郑纶被她逼问的张口结舌,好半天才答道:“谢姑娘,我希望你好好的。你这样行事,世子爷定会探听到你的下落,到时他——”
“他早就知道我在此处!”辰年打断郑纶的话。
郑纶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世子爷早就知道?”
辰年点头,又补充道:“年前他便知我在太行山中,他并没有再来抓我,不信你可去问顺平,当时他就跟在封君扬身边。郑统领,是你在多管闲事。”
说到此处,她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又看了远处的那些亲兵两眼,道:“我觉得你好生奇怪。若今日换做是贺十二来管这闲事,我倒还能理解。可你呢?你为何要来管这闲事?”
她话刚问出口,脑中的几个疑点却忽地连成了线,那日在贺泽处便起过的念头又忽地冒了出来,她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一下郑纶,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是为了??”
郑纶本正被她看得心虚,听闻这句话没由来地心中一紧,口中忙低声喝道:“休得胡说!”
辰年只当自己猜中,忍不住笑了笑,低声道:“我是不是胡说你心中最是清楚,难怪你从一开始就看我不顺眼,我之前只是不解,现在才明白竟是因为这个缘故。只盼你自己将心思藏得深些,切莫叫你那世子爷察觉了。”
郑纶被她说得颇有些恼怒,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对她。
辰年却想芸生那样美丽活泼的少女,郑纶会喜欢上也不算意外,只是碍于身份之别,他怕是一辈子都不敢向芸生吐露心中的爱慕之情。这样一想,辰年忽觉郑纶也是个可怜人,心中对他的厌恶便少了许多,好声问他道:“郑统领,你现在可要杀我?”
郑纶皱眉,道:“只要你不存心害我,我杀你做什么?”
辰年笑了笑,“既然你不想杀我,又不想把我送到封君扬身边给你的芸生小姐添堵,那你想把我怎样?”
郑纶瞧她眼圈还微红着,脸上却是带上了轻快的笑意,更觉此女真是喜怒无常,想了一想,便道:“只要你不再劫掠行人,不做什么谢四爷,寻个地方好好过你的日子,我就放你走。”
辰年暗忖这飞龙陉很快便要走兵,便是郑纶不来,她也要带着众人先回牛头寨蛰伏,“不再劫掠行人”这一条自然可以应他,至于做不做谢四爷??就算做不了谢四爷,以后还可以做谢五爷嘛。她一向懂得灵活变通,便浅浅一笑,应他道:“好,我离了这里就是了。”
郑纶不想她答应的这样轻松,又看看旁边的陆骁,想着要她答应安守妇道,不许和那陆骁过分亲密,可未及开口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说那话,便又抿紧了唇,默默地看了辰年两眼,这才往后退了两步,让开了道路。
辰年向他笑笑,招呼了陆骁同她一起离开。谁知陆骁立在那里却是没动,与郑纶说道:“咱们打一架。”
郑纶本就瞧陆骁十分不顺眼,闻言冷声道:“你当我怕你?”
“怕不怕就用刀来说话吧!”陆骁应道。
他两个一言不合,竟就真的打了起来。辰年在一旁看得恼怒异常,虽生陆骁的气,却又怕郑纶伤到他,只得上手帮着去攻郑纶,口中却是喝斥陆骁道:“陆骁,你停手!”
陆骁不肯听她,反而说道:“谢辰年,你让开。”
瞧他两个这般,不知怎地,郑纶心中更觉恼怒,手中长刀一转,接连几个杀招攻向陆骁。陆骁不退反进,挥着弯刀与之硬抗,只他内力不如郑纶,两刀相较之时吃了许多暗亏,不几下就被郑纶用内力震得胸口气血翻滚。偏陆骁是个死硬脾气,见状非但不肯避让,反而迎头而上,竟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伤郑纶于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