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并没有正面进攻,而是旁敲侧击。如果我不同意由工会首脑来签署合同,他们就会愤愤不平,就有了发动冲突的理由。既然我大度地允许他们这样做,他们又怎会拒绝这一个简单的要求呢?每一个自由独立的美国人都应该为自己签名。然而事实上工会的头头们并没有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在上面签字。如果每个工人都要求独立签字,他们还有什么必要呢?此外,工人们知道,一旦这些条件被接受之后,工会就什么忙也帮不了了,他们也就不愿意再交会费,而工会就会遭到解散。(这件事发生在1889年,距今已有27年,那个工资标准一直没变,工人们也不愿意改变它,就像我说过的那样,这是一个双赢之举。)
实行浮动工资制是我对劳工问题作出的最大贡献,这是解决劳资双方矛盾的有效办法,雇主与雇员因此在真正意义上成为合伙人—无论是在繁荣时期还是萧条期。早年,在匹兹堡实行的是一年一度的工资标准,这使劳资双方总是在为一场注定要爆发的斗争中作准备。而对一个业已达成协议的工资标准不限定执行期限,则是一个稳妥的办法。在进行六个月到一年的实践检验,如果浮动工资标准确实由于之前的措施,则可以推而广之,成功执行数年之久。
一些微乎其微的琐事有时候可以很好地解决劳资双方之间的矛盾,我举两个类似的例子。一次,我去与一个工人委员会面谈,他们提出了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有人告诉我他们是受了一个人的煽动,此人尽管在工厂上班,但他却有自己的地下酒吧。他为人一向蛮横无理,老实本分的工人都怕他,去他那儿喝酒的也都是些他的债务人,他才是真正的煽动者。
我们以友好的方式见面了。见到他们我很高兴,他们中有许多人我早就认识,并且还能叫出名字。我们围着圆桌坐下,那个领头的与我各坐桌子的一端,于是我们面对面。我见那人从地板上拿起帽子,慢慢戴在头上,准备离开,这时,我的机会来了。
“先生,你出席的是一个绅士聚会,请你最好脱下帽子,不然就请离开这里!”
我一直盯着他。当时会场静静的,这个工头有点犹豫了,但是我知道,无论他做什么,都已经被打败。如果他继续戴着帽子,无礼地离开会场,那么他就不是一个绅士。如果他脱掉自己的帽子,继续坐在这里,那么就说明他的气焰已经被压倒,他究竟要怎样做?我并不关心。他只有上述两个选择,但不幸的是每一条都是死路。他陷入了任我摆布的境地。于是,慢慢地,他脱下了帽子,将它放在地上。在会上,他始终保持沉默。后来有人告诉我说,他不得不辞去工人领袖的位置,大家为这段小插曲而感到高兴,纠纷得到友好的解决。
当我们宣布将实行为期3年的浮动工资制后,工人们选出了一个由16人组成的委员会负责与我们协商。开始时并没有什么进展,因为婚约之故,我不得不在第二天去纽约。当时有人请求是否成立一个32人的委员会与我们商谈,因为还有其他的一些人想加入到讨论中来—这是他们内部分歧的信号。当然,这得到了我们的同意。工人们从工厂赶到匹兹堡来见我。谈判由一个很棒的工人开场,他叫比利·爱德华兹(我对他印象深刻,后来他被提拔了),他认为我们的提议总体上是公平的,但还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有些部门感到很满意,但对其他部门则相对不是那么公平。大部分的工人自然都持有这一观点,但是当他们开始提出具体是哪个部门吃亏的时候,事实就和想象的大不一样了。没有哪两个不同的部门之间会达成一致,认为自己所受的待遇是公平的。比利说:
“卡耐基先生,我们认可每吨产品所付工钱总额,但在具体分配上却不甚公平。现在,卡耐基先生,你拿走了我的工作。”
“安静,安静!”我喊道,“绝不可能,比利,卡耐基不会‘取消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工作’,对于一流的工人,不让他们工作是一种不可饶恕的错误。”
我听到下面有人大笑,接着是掌声,然后是更多的笑声,我和他们一起笑起来,我们给予了比利很高的评价,冲突很快就得以解决。有时候,金钱并不是唯一的,甚至也不是主要的问题。公平、尊重和理解,这才是美国工人们真正关心的。
雇主们只要多花一点钱,就可以为他们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在某一个会议上,我问工人们我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还是这个比利·爱德华兹,他站起来说,因为我们是按月付酬,所以他们很多人都不得不在商店赊账。我依然清楚地记得他说的话:“我有一个很贤惠能持家的太太,她很善于理财。我们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六进城去大量采购,这样就能节省1/3的开支。而许多工人做不到这一点,这里的店家要价太高,而且,煤的价钱也很高。如果你给工人们每周付一次工资,这就和给他们涨10%的工资一样好了。”
“爱德华兹先生,你的建议很好。”我回答说。
当然,这会增加些人手和更多的文员,但这都是小事情。他们对物价太高的抱怨给了我启示:为什么让他们不开一个合作社呢?这个最终也得以实现—公司答应支付租房的费用,但是坚持由工人们自己持股并且管理。于是有了布拉德道克斯合作社。这个机构的价值难以估量,至少能让工人们明白,做生意也不是那么容易。
煤的问题很快得到了有效的解决。我们答应由公司以成本价向工人们卖煤(这大概只相当于外面煤商要价的一半)。同时我们还安排人把煤送到工人的家中,当然他们得支付运费。
除此之外,我们发现工人们有了结余之后,就迫切地想把钱存起来。但当时,政府还不像英国那样拥有邮政储蓄,而工人们对银行也没有什么信心。于是,我们主动提出帮助工人们保管他们的积蓄,只要每个工人账户的金额上达到2000美元,我们就给他6%的利息,以此来鼓励节俭。当然,这些钱与公司资金是分开的。另外,我们还建立了一个信托基金。一旦某个工人要建房,我们就从中借钱给他。我认为这是为保护工人的利益所做的最好的事情之一。
事实上,像这样一些满足工人福利的做法,都是公司最能获利的投资,即使是从经济的角度看也是如此,虽然这些福利基本上是在合同之外的。菲利普斯先生曾抱怨,我总是过于大方,答应一些工人的要求,甚至是不合理的要求。但是如果回顾一下我在劳资冲突这方面所遭受的损失,我只希望我能再大方点,相比金钱,工人们的友谊更加重要。
我总是认为,我拥有许多一流的工人,他们通常也都是好人。争吵和罢工已成过去,如果荷姆斯特的工人都是我们的老工人,那么1892年的冲突就很有可能不会发生。在钢轨厂,1889年引入的新工资制度一直实行到现在(1914年),而在此期间并没有什么劳工冤情和劳资纠纷。工人们解散了工会(前面已提及),因为他们每个人都签订了3年的合同,从而也就没有必要再交会费了。虽然工会没有了,但却诞生了一个更好的机构来取代它—劳资友好协会,这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即使从雇主的利益出发,他的工人也应该有很好的收入和稳定的工作。浮动工资制使公司与市场接轨。这有利于工厂秩序的维持与生产的稳定,而这则是工人们最关心的。高工资已经足够了,但这还不如有份稳定的职业。在我看来,埃德加·汤姆逊公司在劳资关系上就非常的理想。有人告诉我,在我们那个时代,甚至直到今天(1914年),工人们更愿意把一天的时间用来工作。但是8个小时工作制是肯定要到来的。随着时代的进步,工人的劳动时间正在缩短。8小时工作制将成为规范:8小时工作,8小时睡觉,另外8小时用来休息和娱乐。
在我的商业生涯中,有很多时候,劳资冲突并不只是与工资有关。我认为避免纠纷的最好方法莫过于真诚地承认和肯定工人们的贡献,让他们感受到你对他们的真切的关怀,由衷地对他们出色的业绩表示赞许。对工人的了解越多,我就越发地喜欢他们。他们通常比他们的老板们具有更多的优点,因为他们对待彼此更慷慨大方。
与资方相比,劳动者往往处于弱势地位,如果雇主关闭车间,虽然短时间内他不再会创造利润,但是他的生活质量却不会因此而立即下降。但与此相反的是,他的雇员则会因此而丧失谋生的手段。他们有妻儿需要养活,他们的孩子有病需要治疗。我们要保护的不是资本家,而是无助的劳动者。倘若我重回商场,对劳工问题的担忧不会主导我的思绪,我会充满同情地扶持那些贫困的劳动者,尽管他们有时候会被误导,但是他们的心是善良的。我要用我的心去温暖他们的心。
荷姆斯特冲突之后,我于1892年回到匹兹堡。回厂后我立即去见了很多没有卷入暴乱中的老工人。他们说,如果当时我在家的话,罢工就不会发生了。但我告诉他们,公司已经非常慷慨了,我也不可能会有更优厚的条件。我说:“你们听信了别人,我的合伙人的条件已经很慷慨了,是可接受的,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能否开出这么好的条件来。”
对此,一个工人说:“噢,卡耐基先生,这和钱无关。工人们和你的感情这你是知道的,他们甚至还允许你踢他们,但别人要揪我们的头发的话就不可以。”
这就是感情因素在实际生活中发生的作用,甚至是在处理与工人阶级之间的矛盾时,同样如此。那些不了解实情的人不会赞同我的观点,但是我敢肯定,与工资相关的冲突在劳资纠纷中的比例不超过50%,大部分都是因为雇主没有给予工人正确的评价,对他们也不够友好。
许多罢工者被起诉,但是我回来之后,这一现象立即消失了。所有未参与暴乱的老工人都被召了回来。我在苏格兰发电报强烈要求将施瓦布先生派回荷姆斯特,他是不久前才被提拔到埃德加·汤姆逊钢厂去的。他回来了,“查理”是工人们对他的爱称。施瓦布很快就恢复了秩序、稳定与和谐。要是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荷姆斯特工厂,那么很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了。“查理”喜欢工人,工人也喜欢“查理”,可是在荷姆斯特,还有一个令人不安的因素:有些工人是在收购荷姆斯特之前被我们弃用的,尽管我们这样做有充分的理由,但是他们在这又重新找到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