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广,藏龙谷中,草色青青,果木葱郁。
自从方倚云生下一女之后,山谷中便一反往日冷冷清清的模样,不但谷中之人个个喜气洋洋,更兼从第二天开始,原本飞鸟绝迹的藏龙谷树丛之中便渐渐地聚集了各种飞禽,而原本凶神恶煞的腾蛇神龟也一反常态,对这些飞鸟也并无敌意,饿了只是到谷外觅食,并不攻击这些飞鸟。正是风浓雪聚,鸟啭歌来,藏龙谷中一片勃勃生机,春意盎然。
然而随着方倚云的身体渐渐康复,吴奇心中却渐渐变得不安起来,终日里神思恍惚,有些神不守舍。此时的方倚云还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之中,一副心神全都扑在新生的女儿身上,对吴奇的异常一时也没有察觉。倒是郭天霸生性机警,善会察言观色,早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早已明白。
原来早在等待妻子生产的那段时间里,吴奇已经把当初在京城与柳媚儿的峨嵋之约告诉郭天霸知道。而郭天霸性格谨慎,知道柳媚儿生性狠毒又智计百出,此次约吴奇远赴峨嵋,必有诈谋。于是便背着吴奇飞鸽传书,通知了远在荆州的佟子鱼和解庆。如今见吴奇终日神不守舍,明白他因为约会之期已经临近,却又舍不下新生的女儿和身体虚弱的方倚云,于是便抽个空挡将吴奇拉到僻静之处,殷殷询问。
吴奇对着面前这位体贴的四弟,不停地摇头叹气,心里实是矛盾重重。郭天霸看到大哥那略显憔悴的神色,心里也替他感到难过。江湖中人最重信守,讲究的是一诺千金、虽死不悔,更何况其中牵涉到吴奇唯一的儿子吴襄?但正所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方倚云刚刚生下孩子不久,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女儿也尚在襁褓之中,若是此时离家远走,这与情与理也未免说不过去。
兄弟二人商议许久,始终难以决断。正在为难,却见风中剑夫妇一阵风般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二人也不说话,上前对着吴奇纳头便拜。吴奇有些莫名其妙,连忙扶起。
夫妇二人站起身来,风中剑拱手说道:“大哥、四哥!不知二位可信得过我夫妇?”
吴奇更加奇怪,说道:“风兄弟这是哪里话来?你二人既入我门,便是自家兄弟。不是骨肉,胜似骨肉,大哥怎么会信不过你们?”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风中剑又道:“大哥,当初我夫妻二人受东厂要挟,前来行刺大嫂未成,大嫂不但不计前嫌将我二人收录入帮,而且还甘冒风险,命佟二哥、解三哥、郭四哥设下巧计从虎口之中将小儿救出。此恩此德,兄弟夫妇感激不尽。”
吴奇听了,心中纳闷,说道:“风兄弟,咱们如今既已是兄弟,这些外道话就不必说了。你们若是有事,尽管对大哥说来便是。”
双莲花上前说道:“大哥,方才您和四哥所说的话,我们已经听见了。我想大哥之所以为难,无非是放心不下大嫂和襁褓中的女儿。若是大哥信得过我们,那你们大可放心前去赴约,大嫂和孩子由我们夫妇照料便是。我想这藏龙谷有腾蛇神龟守护,不啻有铜墙铁壁,安全问题可保无虞。至于大嫂的生活起居,我们自会尽心照顾。保管等大哥回谷之时,还您一个容光焕发的大嫂和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便是!”
吴奇与风中剑夫妇相处已久,深知二人性情爽直,已经对二人信任有加。听了二人此言,不禁大为感动,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那吴奇也非优柔寡断之人,行事果决,当即对着二人一揖到地,口中说道:“如此便有劳二位了!吴奇先在此替你们大嫂和小侄女谢过二位!”
风中剑夫妇手忙脚乱,忙不迭地躬身还礼道:“大哥快休如此!我俩本是声名狼藉的江湖杀手,又曾对大嫂不利,大哥心胸博大,能够信得过我们,对我们而言已是三生之幸,若是再这般多礼,岂不是折杀我们!”
吴奇直起身来,分别拉住风中剑和郭天霸一只手,六目对视,开怀大笑,心中畅快已极。一旁的双莲花见此情景,不由得芳心大慰,也抿嘴而笑。
第二天一早,佟子鱼和解庆双双赶到藏龙谷。众人瞒着方倚云商议之后,便准备留下风中剑夫妇留守藏龙谷,由佟子鱼等三人陪同吴奇赶赴峨嵋。
吴奇深知柳媚儿为人,知道此行凶险无比,临行前便以房前池塘中的红莲为名,为女儿取名红莲;又因为此女出生之时有孔雀大鹏出现,又为其取大名飘飘,取扶摇直上,飘蓬万里之意。吴奇留恋女儿和妻子,又在谷中盘恒三天之后,这才趁方倚云不备,从女儿的胳膊上取下一个小小的银镯藏在怀中,告别妻女,率领众人出谷而来。方倚云因不知丈夫此去之意还以为他也只不过是回帮中例行巡查而已,不久便可回来。于是只是在家中照顾幼女,并未出谷相送。
众人来到谷外塘边,风中剑拉住吴奇说道:“大哥,小弟尚有一言相告。”
吴奇笑道:“风兄弟请说。”
风中剑道:“大哥,我们当日前来刺杀大嫂之时,听说那柳媚儿正在大力网罗余下的八名杀手来对付大哥。小弟想以东厂之力,要想将他们找到也并非难事。这八人在江湖中排名俱在我夫妇之上,不论智计武功均属上乘,四位哥哥此去峨嵋,若是他们中途拦截,必定防不胜防,凶险无比,四位哥哥还须小心谨慎才是。”
四人之中佟子鱼为人最是精明,听到此言顿时心中一沉,笑嘻嘻地上前问道:“风兄弟既然如此说,那可否将这八人的武功路数和行事规律告知一二?我们也好在路上有些防范。”
风中剑面色沉郁,沉吟说道:“四位哥哥,我们虽然并列江湖黑道,号称十大杀手,但这也只是江湖中人的一种称呼而已,其实我们十个人平素并无往来,可说是素不相识,所以小弟对这八人的底细也不甚了了,只是略知一二而已。我听说江湖偈语中的前两句‘江湖一盏灯,风雨莫相逢’说的是一对师兄弟,年龄不详,乃是江湖中的头号杀手,自从出道以来,十几年间已经有数百名好汉死在他们手上,还从未听说有过一次失手。据说这两人来自西南边陲,似乎是苗人,一个叫做风魔、一个叫做雨魔,喜欢在风雨之夜杀人。他们杀人时有一个特殊的标记,那就是总会在现场挂起一盏画有骷髅头的青色灯笼,十分诡异。排名第三的是一名僧人,听说此人精通佛法,相貌清癯,表面看来十分和善,且非常健谈,往往谈笑杀人,防不胜防,而且还将杀人赚钱当作渡化世人的手段,难缠之极;第四名则是一位风流儒雅的书生,此人琴剑双绝,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第五名乃是一位屠夫,藏身于市井,擅使板斧,往往会将被杀之人肢解之后,当作牛马之类卖掉;第六名是一位彪形大汉,擅使双锤,此人外功了得,力大无穷,有一个明显的标记便是右臂上纹了一条青龙;第七八名乃是一对孪生兄弟,渔夫出身,水功出神入化,号称‘云水双飞鱼’,专在江河湖泊之中劫杀对手;至于最后两名,便是愚夫妇二人了。四位也知道,我夫妇二人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大哥,但若是与二哥、三哥、四哥相比,我二人联手,只怕与三位只在伯仲之间。而方才我说的这八人,从江湖传言来看,其武功造诣和杀人手法,恐怕都比我们只高不低,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哥哥们还须小心提防才是。”
吴奇等人与风中剑夫妇相处日久,知道这二人因职业之故,说话行事极为实际,从不会夸大其词。听了这番话之后,不禁心中凛然,一起对风中剑拱手道谢。
四人看看天色不早,便告别夫妇二人,启程上路去了……
峨嵋山。
柳如风拔剑相向,直指了空,形势紧张之极,眼看着一触即发。
林湘君向身边的那位道者递个眼色,那人上前一步,将柳如风拦住拉到一旁,在他耳边低声规劝。林湘君则走到了空面前,微笑说道:“师太莫急,既然你执意不信,那我不妨给你看些东西。你来看!”
说着双掌一合,掌心之间登时现出一个红色的圆球。那圆球瞬间变淡透明,状似水晶。圆球之中渐渐显出一个幽深的山洞,一个貌美如花的灰衣尼姑正盘膝端坐在一个蒲团之上,闭目垂帘。峨嵋派历代掌门都有画像供奉,了空一眼便已经看出,这山洞中打坐的尼姑,正是自己的师祖万嗔神尼。不由得心中一慌,双膝一软,跪拜下去。
林湘君毫不在意,对着圆球中的万嗔神尼说道:“万嗔,你门下弟子不识师叔真面,欲阻我妹妹了断之路,你自己看着办吧!”
圆球中万嗔睁开双眼,神色恭谨,合什说道:“师叔,我这些弟子佛力尚浅,许多事还未曾能够窥见,得罪之处,还请师叔谅解一二!”
说完将目光转向了空,轻声说道:“了空!”
了空不敢抬头,恭声道:“弟子在!”
万嗔道:“了空,你当初既然为自己取这样一个法名,可知这了空二字之意?”
了空道:“万法了了,诸相皆空。”
万嗔叹道:“知其意而不能守,空著皮相,岂能悟透?”
了空顶礼道:“还请师祖明示!”
万嗔道:“万空皆空,诸了皆了,万嗔皆是嗔,万缘皆是缘,一切执着,皆是虚妄。佛祖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只是彻悟之表象,空亦非空,色亦非色,才是根本。等到色空俱忘,了然无我,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物我两忘,才是我佛真意。你可明白了?”
了空俯伏在地,说道:“恩仇了了,无挂无碍,万嗔非嗔,万缘非缘,物我了了,此意空空处,万法归宗。了空明白了,谢师祖指点!”
万嗔点头微笑,显得甚是欣慰:“既然如此,你可知道该怎样做了?”
了空起身合什:“师祖放心,弟子这就大开山门,成就他人了断之路。”
万嗔复又闭上双目,影像渐渐隐去。
林湘君收回红光,向了空点头为礼,转身对柳媚儿说道:“妹妹,了断之路姐姐已经为你打开,后边之事,还要你自己去做。姐姐这便告辞了!”
柳媚儿感激不已,连连拜谢。
林湘君刚要转身,却见那位一起前来的道者叫道:“湘君且慢!”
林湘君止住脚步,注目那人道:“逍遥道兄何事?”
逍遥子指着柳如风道:“湘君,你只顾自己的妹妹,难道没有看出他身上有何不妥吗?”
林湘君一愣,这才注意到柳如风身上。只见她目光在柳如风脸上身上稍一停留,马上便惊讶地说道:“咦?看他经脉僵硬而毫无韧性,似是被极阴之气所伤,难道是被北海……”
逍遥子打断话头道:“湘君说得不错!此子经脉被伤,若不设法医治,此后功力难有寸进,其修行之路自然被阻。此子与我有缘,今日既然相见,为兄便想替他拔除此隐患,免得日后我门中少了一个修行之人。”
林湘君道:“道兄,此处人多眼杂,多有不便,咱们还是带他回去医治吧!”
说着向柳媚儿和了空一举手,两道红光过处,包括柳如风在内,人已消失不见。
柳媚儿目送林湘君等人消失,回头对了空师太说道:“师太,这番可相信本官了吗?”
了空虽然被万嗔点化,但始终是对柳媚儿心怀芥蒂,见她问话,只是不冷不热地回道:“柳大人,既然我师祖出面,贫尼便暂且相信于你,贫尼这便上山,约束门下弟子让开道路,柳大人尽可随便上山,只要你手下之人不来挑衅,我门下弟子也绝对不会前来阻拦。”
说完也不等柳媚儿回话,转身而去。
柳媚儿微觉尴尬,稍微定一下神,回身把正在一边发愣的吴襄拉到身边,然后发出信号,招呼手下上山。不一会众手下集合完毕,柳媚儿一挥手,当先而行。
一路上但见峨嵋派处处山门紧闭,冷冷清清地空无一人,若非四下里不时传出的钟磬之声和若隐若现的诵经吟唱,只让人以为这浩浩名山之上已是人去楼空一般。
柳媚儿也不在意,只管沿路安排人手设下关卡,暗中埋伏。自己则拔出长剑,在山路两旁的岩石或是树干上留下一道道剑痕。柳媚儿默不做声地做着这一切,显得十分认真,似乎是将心中对那人的一丝丝柔情,全都随着一道道剑光挥洒净尽。做完这一切之后,柳媚儿驻足回头,向着山下远远地眺望,眼神复杂之极,最后她还剑入鞘,甩甩头带着吴襄直奔金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