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八月底,我准予出院,住在婆婆的住宅。
那是一个催人泪下的场面,年迈的婆婆手柱拐仗伫立在门口迎侯着轮椅中的儿媳。
我被众人抬到二楼的拐角处,我看见婆婆老泪纵横。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喊了一声“妈”,嗓子眼像塞堵了什么便哽住了。
我被抬进了一间最宽敞、最明亮的大房间,素花窗帘遮住了强烈的阳光,仅摆着我的一张床铺,简单整洁。
回到家的感觉真好,虽然不是自己的窝,但有慈祥善良的婆婆为伴,好像就是我的靠山,自过门来我们婆媳感情融洽,几十年如一日,尤其母亲过世后,我便把婆婆视为母亲,今天我又在她的慈爱中得到呵护和温暖,这也是我命中莫大的福份。
第二天,气功师来到家中宣布了他的治疗方案和方法:
“我的前期治疗是爬行,让病人自己动起来,让肌体内部产生作用,才能起到决定的因素,过去别人给你发功,都是外因在起作用,而这次是要通过内因,自己要爬······”
我急切的问,“我自己怎么爬呢?我丝毫不能动啊。”
“当然不是你自己孤立的爬,而是需要三个人协助,今天来的目的就是需三个陪员,备几条地毯和一根木棒,一条床单。”说完便扬长而去。
现在还缺两个陪员,润决定去长途汽车站碰碰运气。
说来也巧,靠着侥幸的心理,他在长途汽车站侯着,终于等到两个进城的打工妹,一位是定西的姑娘,一位是天水的打工妹。
我问及事情的经过,那个天水的小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说:“我们刚下了汽车,叔叔就叫住我们。”
“你们是进城打工的吗?”
我们点头
“我家有病人需要陪员,你们随我去看看。”说完拿出了身份证。
“我们看叔叔相貌堂堂,一定是正人君子。”
“两个孩子看起来机敏聪慧,我想来陪护治疗应该没有问题。”润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坦白说,治疗外伤性截瘫的最新方法,使我又一次抱有极大的希望。因为这一次不同以往,是身体的内因起关键的作用。
气功师对我们思想上的重视和充分的准备颇为满意,他阴郁的面孔稍稍舒展了一些。
“我今天教你如何爬行,其目的是全身血脉貫通,通过运动加强受损部位的血循环,最终达到预期的效果,我在广州目睹一个患者在爬行中,突感血气貫通,站了起来。”
我听后很振奋,但愿我也像他那样突然出现奇迹。
我问他:“我每天要爬多少圈,每天要爬几小时?”
“你每天爬行当然越多越好,毅力加衡心你就会很快治愈,在我治疗前,需要爬行三个月。”
我听后一声惊呼,三个月啊!多么难熬的三个月,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做治疗前的准备。但是只要能让我站起来不要说三个月,就是三年也行。
心里有了奋斗目标,就要树立起坚定的信念,只要能达到目的,既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让上帝考验我的毅力和耐力吧。
三张厚实的地毯把房间整个地面都铺满了,三个陪员把我抬起平放在地毯上,然后翻成伏卧状,用一条长单子系在腰间,穿进一根结实的木棒,由两个姑娘奋力抬起,我两手撑着地面两腿弯曲成跪的姿势,这样就形成爬的姿态,后面陪员两只手各推着我一条腿,然后由气功师指导,陪员推右腿,我迈左手,推左腿迈右手,同样要配合默契,一步一步像动物行走的样子朝前艰难的挪动。
指导完毕,他急匆匆要走,“有什么问题叫你爱人给我来电话,我最近事务繁忙。”说完而去,留下我和陪员。
润,你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要进来,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么惨。
润无奈的叹息,他能理解我此刻扭曲的心。
万事开头难,摆在我们面前的困难就像一个攻而不破的坚固的堡垒。
我全身的重量完全要由两个陪员抬着向前移动,我双手撑着地面,眼睛还要向下看着腿做相反的动作,后面的姑娘蹲着不得力,手用不上劲干脆就跪在地毯上,缓缓的向前推动。
为了进一步配合,我吃力的喊着口令一、二、一、二随着口令她推左,我迈右,我迈左,她推右,这样我的眼睛可以直视前方了。
我低头看见左侧抬棒的小红,因年幼体弱,个头又矮,每往前迈一步,就像跳芭蕾舞那样子踮个脚尖,蹒跚的朝前移步,也真难为了她,可有什么办法呢,只有咬紧牙关向前爬行。
非常艰苦的爬了一圈,我就消耗了所有的气力,我令陪员停止缓缓放下木棒,全身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瘫爬在地毯上喘着粗气。
老天啊,我这是糟了什么罪孽,怎么落到了这一步田地。三个姑娘也倒在地毯上呼哧呼哧的像小牛一样喘着粗气。
我颓然的说:“这是何许人发明?真是史无前例,用这种方法人为的爬行,虽然非常艰难,但自身却消耗了所有的气力,如果说对自身有一定的修复能力,通过这样艰苦卓越的运动,一定能达到可观的效果,
我就鼓足所有的气力,不能再休息了,越休息越不想动。”
我憋了一口气,姑娘们抬起了我的身躯。
我以手代脚,一步步朝前艰难的迈去,身后的英子随着我的双手交叉的向前推着。
又是一圈,姑娘们问我的意思实际她们抬不动了。
我鼓足了气说:继续前进,一步一步又是一圈,额头上汗水涔涔,我大口的喘气。
小红更加吃力,喘着粗气恳求,“我的手麻了,实在抬不动了,两个陪员缓缓的放下棒子。”
我爬在毯子上,闭上双眼,女儿为我买的纯白色的小狗_雪儿跑到我的面前,用舌头舔着我的手背,好像是安慰又好像是鼓励,多么通人性的小狗,可我连抚摸它的气力都耗尽了。这一刻的休息是多么宝贵,我多么想爬在这儿多休息片刻,谁也不会强逼我。但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催促着我不要停下来,我深深的明白,只有不断的强化运动,才有可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就像龟兔赛跑,不怕慢就怕暂。
又要爬行了,这使我和陪员都同样存在畏惧的心理,但无论如何,也要知难而进——因为每向前一步,就是向希望迈进一步,只有这样才能走出黑暗看见曙光。
“不能休息了,再歇可就真动不了了,一、二起继续前进。”
一圈、二圈、三圈,我不断的要给姑娘们打气,同时也给自己打气,我曾是一个军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是军人应有的素质,有了这种精神,死都不俱,还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
我要活下去,我要站起来,我要付出所有。
此时此刻,我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坚强,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忍不拔,我的命运虽然悲哀但也是一种悲壮历程,如果说英雄战死沙场,而我是在灵魂深处与命运的肉博啊!
第二天比第一天增加了十圈
第三天比第二天增加了十圈
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有所增加
每一天都要付出汗水和泪水
可爱的小红望着我说,“抬一天棒子比在家乡割一天麦子还要累,我们健康的人都受不住,阿姨呀!你肯定比我们更累,你真硬气。”
她说的极是,这对于一个常人是永远无法理解的艰辛,我何止是累,每迈出的一步,需要付出多大的心力和毅力呀,如果没有信念真是寸步难行啊。
我望着她因疲累而红扑扑的脸颊,凄然的说:“姨姨这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姨姨要生存,就要走路,必须迈过这个坎,只是叫你们跟着我遭这份罪心里实在不忍。”
“只要姨能坚持到底,我们也能坚持下去。”
我看着这些懂事可爱的娃娃真是感激涕零,只有重谢来补偿她们的付出。
之前,我宣布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在我运动中任何人不得进入,尤其是我的亲人,我不想让他们看到这残忍的一幕。
天气燥热难忍,健康的人也要不断地纳凉冷饮祛除身体的燥热,而我要在三十几度的高温下爬行,汗水蒙住了视线,蜇的皮肤生疼,为了能够站起来,我付出了常人难以想像的代价。
每次的爬行,我就像蒙了眼在拉磨的驴子,默默的忍受,豆大的汗珠顺着发根、顺着额头滴入了地毯美丽的图案中,滴入绿色的小草和艳丽的花丛中,浇灌着美艳盛开的花朵,我用心企盼着,愿我的心血和汗水能浇灌出更加艳丽多彩的花朵,那是我生命的春天,生命的奇迹。
姑娘们每次休息,都躺在地毯上形如大字,筋疲力尽连说句话的气力都没有,这时只有可爱顽皮的雪儿穿梭在我们中间。
“三个姑娘一台戏,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了?”我为缓和气氛,有意逗着她们。
这片刻,她们尽情的享受,没有说话的气力,休息比红烧肉、大米饭更具有诱惑力。
全都累倒了!累垮了。我想:三个姑娘何时何地,如果提起这一段难忘的打工生涯,都会心有余悸。
就在这时门开了,朋友来到我面前。
此时,我尴尬到了无地自容的地步,我扑在地毯上,腰间系着床单,我把脸掩在两肘之间不想看见他,也不想让他看见我此时不堪的面孔。
“我这次到兰州有会,因为机会难得我要见你们夫妻一面,我永远忘不了我和你们同去深圳┅┅这是天妒红颜。”他幽默含蓄的说。
而今天的我失去了所有的光华爬伏在地上,脸上流满了汗水,简直是蓬头垢面痛苦不堪,我没有勇气抬起头,我不敢面对他也不敢面对自己。
“你走!不要让我难堪!”我喊着。
他离开了这催人泪下的场面。
我伏在肘间痛哭流涕,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情愿我一出生就是瘫痪,我情愿我从未在行走中与这个世界相遇。现在的自己,该如何面对过往,老天的妒嫉也好,命运的残酷也罢,我毁掉的生活终究不能在复原了。
内心的骄傲被击碎一地,我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正是这刻骨的痛苦让我更见坚定,我一定要站起来,不惜一切代价。
时间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尽管日子一天天是那么艰难困苦,三个月的期限就在眼前。
我已经到了极限,疲惫不堪,竟也到了麻木的地步。到了最后的几天,也品尝不出什么滋味了。
只是这些日子的爬行,我并没有感觉有丝毫的进展,这是我最担心的一点。就如一个劳作的农夫汗珠甩八瓣最终绝收,难道说,我损伤的部位已形成了瘢痕,心里实在没有信心。
这次艰苦的三个月爬行运动,却在我的生命与灵魂中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一幕。人的尊严与骄傲有时候就像沙砾,飘在风中散去,和在泥里腐烂,你无从选择。这是我所经历的一次最艰难的磨砺和最严峻的考验,每一步都记载着我苦难生涯中的艰辛。
接下来是气功师的治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药水(不知什么成分)倒入掌中揉搓了良久,然后在我的合谷风池等穴位加以按压,而后站在离我一尺左右地方,紧闭双目,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
这时我也按其他气功师的说法,心中想着我的脊髓快快复苏、让所有的神经像洪水般的冲过去。
他念毕从口袋又掏出一个骨质的小勺在我的合谷风池、风市穴位处搓、擦、挖。由于剧烈地刺激,我的腿和脚趾不住的抽搐。
他喜形于色的说:“看见没有这充分说明你的神经没有全断。经过治疗,所有的神经都能恢复,第一次能出现这样的效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他说着和那几个气功师一样的话,我的心止不住的颤抖,千万不要走在老路上。
他做了一刻钟的治疗,走了。第二天、第三天没有丝毫变化的手法。
他沉着脸对我和润说:“这件事情不要着急,我这是一个续功,她的伤势十分严重,只要功夫到,水到渠成,我有把握你们也要有信心。”
第六天他把润叫到另一间房,有意躲着我说什么?
气功师走后,润对我说,“他眼下公房集资款有困难,他提出借咱们3000元,并说治疗完就算清。”
这个人在治疗期间提出借钱,分明为难人,如果不借,肯定会终止治疗,况且中间还有介绍人的人情。
最后我们还是商量给他借3000元,不要因为钱而伤了面子,何况他现在给我做治疗,就是将来有问题还有中间人,他的住处润也去过,还怕跑了不成,再说我的病情有好转,钱又算什么呢?
在这种情形下,润凑齐了现款3000元,于次日治疗后亲手交给了他。
他接了钱,我第一次看见他笑了,脸上的乌云密布,顿时驱散的无影无踪。
他满脸堆着笑说,“我的后顾之忧解决了,房子解决了,明天我早点来。”
这一天,他的治疗特别的卖力,经也念的特别长,用他那骨制的小勺在我的穴位上使劲的擦来擦去。
“今天我给你加了一种方法。”他把手掌按在我的膻中穴位处,用另一只拳头用力的砸。
“这是一种震颤的手法,通过这种震颤能使损伤部位的瘢痕粘连松解,而我所做的和别人所做的振动颤抖完全不一样,我给你发功时,同时用了咒语:给你说这些,你不明白,只要将来你能站起来,事实胜于雄辩。”
一句话说到我心里头,我不管什么方法,只要我能站起来,那么他是医术精湛,最好的医生,我要给他送匾。
他走后,陪员发现床单上有一摊血,我用手正好摸到,右腿“风市”穴处被挖去了一块肉,鲜红的血还不住的往外流。
这是钱的作用,要不他不会用那么大的劲,我愤怒至极,这那里是什么治疗,这是法西斯粗暴的野蛮的行为,怎么能用那个勺子,挖取我腿上的一块肉,难到我的肉就可以任人宰割,这事情引起我极大的愤慨和不满。
第二天我要求他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