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客的饭菜都吃成这样,那么他们平时的日常饮食自然只会更简单,不会更复杂。他们的菜常见的烹制方法是原生态(仅用水冲洗干净即可装盘)、水煮、烤制(是烤熟而不是烧烤)。所以他们厨房的火是基本不动的,最大用途是煎鸡蛋。
口渴呢就喝自来水,喝茶就是一杯白开水,把茶包放进去泡一小会儿,然后把茶包扔掉,一定要扔掉。如果你任由茶包待在杯子里,不一会儿就会有一只好心的手替你把它提出来,然后扔掉。据说某同事就把中国龙井茶倒了半壶通上电一通猛煮,然后将茶叶过滤,请大家喝茶汁儿。每个人家都会有一只像饼干盒一样的茶包盒,多为木制,上面绘制有精美的图画,里面分有若干个小格子,每个格子放着不同的茶包。如果你遇到这种情况,请睁大眼睛选择包装最朴实无华的那种,它也许是你所能接受的红茶,否则你很快就会自食其果,痛不欲生。越花哨的包装杀伤力越强,它们有可能是木瓜味的,有可能是香草味的,也有可能是胡椒味的,更多的是你平生都没尝过也不打算尝的味道,这个时候,你会宁愿喝的是中药。我为了迎合潮流,也去选购了各种不同的茶放在我家的茶包盒里,花言巧语地骗我先生每样尝一尝味道。我家的神农氏只尝了两种就甩手不干了,直到现在我还经常充满憧憬地去想象剩下的几种到底会是什么味道。
有一次我和维达娜坐而论道,她照例给我捧出了茶包。我认真挑了半天,每一种都很可疑。我坚决地打消了好奇心,表示只喝水。然后维达娜就为我端来了一杯自来水,直接从水管子里流出来的,一路滴滴答答,那一刻我心里好生凄凉。
在中国,我们讲究早饭吃好,午饭吃饱,晚饭吃少。他们则是早饭吃饱,午饭吃少,晚饭吃好。早饭永远是两片吐司夹上奶酪,加上熏肉、香肠、鸡蛋,涂上黄油啊,果酱啊,喝的肯定少不了一杯咖啡,再加杯牛奶或者果汁,最后吃点水果。午饭和早饭几乎没有差别,就是量更少些。大多数人到了下午就不再喝咖啡了,改喝其他饮料。原以为他们会从早到晚咖啡不离手,实际上这是一个错觉。还有更为简单的午餐:到了午饭时间,你对面的同事把视线从盯了一早上的电脑上移开,然后从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一个苹果,刺啦一声把苹果上的小商标撕掉,然后在袖口擦几下,几口下肚,午餐结束。
晚餐对他们来说则很期盼,因为太太会做得很“丰盛”,所谓的丰盛就是运用了烤箱这样的大型设备,做出如同我体验过的那类“豪华大餐”。土豆是餐桌头牌,地位和女王一样坚不可摧,差别仅是切成片儿吃还是切成块儿吃。如果下馆子呢,就更隆重,先是要对菜单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至于到底研究到什么程度我不清楚,只能凭他们研究菜单时间的长短来划分级别。本科生级的研究时间在20分钟左右;硕士们则在研究的同时还要讨论,耗时半个小时;博士一级的不仅讨论还要邀请餐厅侍者甚至厨师参与讨论,耗时接近一小时。然后就是说啊说啊说个不停,内容是回想以前吃过的美食,同时畅想接下来将要吃到的美食。我一直很羡慕他们为什么能有那么多的谈话内容,很少出现中国中年夫妇相看两生厌,闷头苦吃的场面。
有荷兰人去中国餐厅吃火锅,侍者还没把配菜上齐,就发现尊贵的客人们把准备用来涮的青菜,撒了点盐放到口中大嚼起来,任由火锅烧得直冒白汽。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这是用来涮着吃的,他们就是不能理解好好的蔬菜为什么要煮一下。
中国餐馆、印度餐馆总是人气很旺,对他们来说这里的菜味道浓郁,十分可口,但是荷兰人又死活不肯吸取我们的精华。我在荷兰、比利时都曾光顾过当地的中国餐馆,以粤菜为主,大多都已入乡随俗,味道是中西结合,我吃来,感觉淡而无味。更不知所云的是阿姆斯特丹的一家中国餐馆,老板操着一口潮州话,不会说普通话,伙计则干脆就不会说中文,菜单上也没有一个中国字,于是我们也很西化地坐在一起讨论了半天菜单,很时尚哦。
虽说饭店里的菜要好吃得多,但是生意远不如国内餐馆那么火爆。荷兰人比较节俭,饭店随便吃一顿晚饭至少七八十欧元,不可能像在中国那样顿顿下馆子也不觉得会把家里吃穷了。我就吃过10欧元一小碗的馄饨,一共4只,这是用来医治我思乡病的药。
在超市里,你会发现很多三分之二成品,这是相对于半成品而言的,比如说已烤得八分熟的面包或者比萨饼,买回家放在烤箱里加热个三五分钟就可以吃,还有已经拌好作料的牛排、猪排。超市里肉制品就是单纯的肉制品,鸡肉就是鸡肉,猪肉就是猪肉。想吃蹄髈?请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去中国超市或者土耳其人开的杂货店买。想吃鱼头?请耐心等到周末自由集市,那里有整条的鱼出售,你可以买回来按照你的喜好,把鱼头留下,鱼身子扔掉。什么?想吃鲫鱼?sorry,sorry,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超市里有无数的调料,包装十分诱人,如果试过一次的话,我想你今后肯定会希望把它从你的记忆里删除。我第一次去超市买东西,由于缺乏明辨是非的能力,不慎买回来掺着胡椒的盐,于是就一连吃了好几天胡椒红烧肉、胡椒鱼片,还有胡椒鸡蛋羹。超市里还有一类东西会让你意乱情迷,那就是罐头,里面装的不是水果而是蔬菜,比如说茄子、洋葱、豆角、橄榄等等,你会惊讶地看到许多不应该在罐头里见到的蔬菜。我果然就中了计,原因是它们泡在瓶子里,十分像泡菜。我买了一瓶豆角罐头,保证外形和四川的泡菜酸豆角一模一样,打开后一尝,首先不是酸的。这不奇怪,荷兰的调味品总能给你这种意外,你认为是酸的,它就肯定不是酸的,而你认为是甜的,它就很可能可以用来当醋用。让我郁闷的是可爱的豆角入口即化,原来还是煮得烂熟的豆角,不知道用了什么先进的办法让它保持了原形,而不是豆角泥。
当你把所需要的原料买回家后,请严格按照说明书,用计时器定好时间,再用温度计调好温度,用天平称出主料、配料的分量,用量杯加足要加的油或者水,放到烤箱里,然后等着大餐上桌。现在知道那些繁杂的厨房装备是干什么用的了吧?这还只是用来制作半成品或者三分之二成品。要是全部自力更生加工制作,就更不知道要用上多少种兵器了。
如此这般,那么还吃个什么劲儿呢?答曰:吃情调。一般人家中多有一张考究的大餐桌,精心设计出灯光效果,让餐桌在晚上发出梦幻般迷人的光彩。桌上摆放着精美如艺术品的餐具,不同的食物、不同的季节、不同的装饰配上不同的餐巾和蜡烛,这就是他们吃的精华所在。商场里会专门有一层来出售餐具,我无数次地在那里流连忘返,就像在欣赏艺术品。晶莹剔透的酒杯里盛着美酒,微微跳动的烛光,制作考究的蜡烛和烛台,还有精美的台布……这一切让你沉醉其中,如在仙境。
其次就是吃时间,一顿晚饭的平均时间要超过3个小时,这还是从第一道菜上桌开始算起。在饭店吃的话,时间主要消耗在两道菜之间的等待上,简单地描述一下下馆子的情形,当第一道开胃菜被全部消化时,第二道菜还不见踪影,主菜吃过后,直到你感觉又饿了,才有可能盼来甜点,在此期间你最大的心愿是能去哪儿睡上一觉再回来接着吃。在家里吃,时间主要消磨在甜点撤下到咖啡上来的那一个空当里,这时你要打起精神参加到热烈的谈话中去,为了打发时间,你就会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餐后酒,直到你头发晕脚发软为止。饭局结束后你能体会到什么叫“忘我”,而你胃里沉甸甸地装的显然不是石头,但是却感觉一阵儿一阵儿地发虚,好像三天没吃过饭,浑身发冷。这不是感冒,是你刚吃下去的冰激凌在发挥作用,但是胃里好像又在发烧,这不是十二指肠溃疡发作,这是你喝下去的三四种酒在起反应。
我设身处地地把自己假设成一个荷兰人(仅仅是假设了一下),如果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会处于半饥饿状态,怎样才能长得像他们一样高大魁梧、精力无穷呢?真正的荷兰人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他们用甜点来补充,用各种糖果、点心来填充,随时随地、全天候、全方位、全过程。讲究一些的在上午10点或者下午4点郑重地享用,随便一点的就直接从口袋里掏出来塞进嘴里。在咖啡店,伴随咖啡端上来的肯定会有一块曲奇或者巧克力。甜点的种类极其多,还有无数种巧克力,它们的任务是让你甜甜蜜蜜地长成一个小胖子。这一招儿十分阴险,你天天对别人哭诉吃得有多么不可口,可是你圆嘟嘟的小脸、突起的小肚腩,则让你休想得到预期的理解和同情,更多时候反而自取其辱。还有一种食品,应该算土耳其食物吧,名字叫Doner,把烤好的肉用薄饼卷起来,加入酱汁和各种蔬菜(生的),尤其其中有一种像泡菜一样的青椒,酸辣可口,很香。我们经常会去一家小店买来吃,有一次无意中和店主人攀谈起来,主人自称是伊拉克人。我咯噔一下噎住了,偷偷看了先生一眼。先生安慰我说:放心吃,不会有炸弹。
我们当然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但是就像橘换个地方种就成了枳一样,米还是米,但是做出来它就不是米饭,它是米粒!面还是面,但是和了以后,它不是面团,是面筋!我们的米到了西方都开始耍个性,一粒是一粒,就是不肯团结在一起。对于吃,我先生是这么感叹的:这菜里少了残留农药,还真吃不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