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低于海平面:荷兰生活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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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贤妻

《圣经》里说被神祝福的土地淌着牛奶和蜜,那么欧洲大陆就应该是被神祝福过的土地,遍地鸟语花香,人人安居乐业。

一个人活了小半辈子突然发现要从零开始,真不算件舒服的事。假设我刚刚出生,是一张白纸,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可我已经被密密麻麻地写上了字,还得把它一行一行擦掉重写,这种滋味怎么形容呢?当我遇到非常想不通、不能接受的事,第一个反应就是犯困,呵欠连天,典型的逃避现实。于是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处于半昏睡状态,对着先生感叹:一把年纪还要重塑人生观,真是红颜薄命啊!先生说:知道红颜为什么薄命吗?就是因为红颜想法太多。反正我一时半会儿还想不通,想通了就肯定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家庭主妇了,我还是挑最简便的方法吧——无为,混吃等死的人一大把,不在乎多一个薄命的红颜。

不是要加快适应步伐吗?学不会内在的,外表的总会吧,我也大冷天穿纱,我也没事儿就去太阳底下晒着,我也把眼睛向内,只看自家一亩三分地。有一天无意中和新认识的朋友聊天,提到理发的问题,我大发感慨,这里理发不是一般的贵,先生理个发,咔嚓几剪子,十几欧元就没了,关键是中国脑袋让外国师傅理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里的理发师中间流传着一个说法:欧洲人的头发是蚕丝,亚洲人的头发是铁丝,非洲人的头发是钢丝,一个摆弄惯蚕丝的人去打理铁丝,找不到感觉是意料之中的。我感慨没发完,对方冲我一白眼:现在谁去理发店理发?钱多得花不完了?我这才想起来,荷兰人不是号称欧洲的上海人嘛,会过日子,连房子都是自己盖的,何况理发乎?朋友告诉我:荷兰男人的头发大多是老婆亲手剪的,只有贤妻才会这样做哦。一听“贤妻”两个字,我立刻动了心。再一打听,身边的朋友几乎全是由贤妻亲自打理头发,甚至于还有贤夫,竟然会给爱妻染发带烫头,全都是自学成才的。这还了得,我要赶快混进贤妻的队伍里去。

贤妻这就跑到电器超市添置装备去了,不去不知道,一去真奇妙,什么工具都有,有的甚至十分专业。人家连水管电路都自己动手,我难道还不会理个小发?我认认真真挑选了一套理发产品。电器超市里的各种电器全部放在玻璃柜里陈列,商品下方有编号,看中了就把编号写下来去收银台付款提货。我买的这套有一把电动推子,还配有装在推子前面的小梳子,根据不同的长短选择不同的小梳子装在推子上,另外还有剪刀,一套设备一共19欧元,就冲这个价钱,我都得勇敢地试验一下。

回到家心痒难耐,只愁找不到个东西试验试验。先把先生骗过来,我费尽口舌,好话说了一车皮,甚至说了要是剪坏了就自杀谢罪这类狠话。荷兰人的头发都是老婆剪的,难道每个人都找了个理发师做老婆?先生勉强同意,我把他拉到电脑前,请他坐好。先生很奇怪为什么选这个地方。我满脸堆笑地说,这样你可以悠闲地上网,我好慢慢剪,理发店可没这个待遇哦。其实这是骗他的,我把MSN打开了,可以随时在线咨询一个据说野外生存能力超强的朋友,不过不能让先生发现。先生心怀忐忑地坐下,一再威胁我要是剪坏了将直接取我首级。什么态度,去理发店你敢对师傅说这些吗?我哆哆嗦嗦地拿起推子,半天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先在MSN上问问:头发要不要弄湿啊?先生很奇怪,你这是理发呢还是聊天呢?我赶快把电脑屏幕转到一边,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这只能说明我技术很过关,聊天理发两不误。

我小心翼翼地在耳朵后推了一下,好像没挨着头发,一根都没推掉。怎么办?手有点发软,不太听使唤,我赶快溜到书房打电话搬救兵,救兵大包大揽地说:勇敢地试吧,就算剪坏了,头发还会长出来的嘛。对嘛,头发剪坏了还会长出来嘛。我心一横,下手再重点,嘻嘻,不错,推子挺快的,真好玩。然后怎么办?理发师好像还拿了把梳子呢,我赶快拿起梳子梳几下,再推,又下来一点,很容易嘛。我有点得意忘形了,开始幻想着能像理发店的师傅们一样手艺娴熟,光推几下好不过瘾,唯一的遗憾就是梳子和推子不会同时使用,盒子里那两把剪刀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到我手里好像没用处了呢?等后面下方的头发推了一圈以后,我看看很满意,挺好的,也没豁一块少一块什么的,技术还不错。随后问题来了,中间长一点儿的头发怎么办?不好意思再打电话问了,人家会觉得我这人怎么这么笨。好在我还有后备力量,上MSN咨询:中间的是左右推还是上下推?野外生存好手在MSN上回答:让我想想。什——么?师傅还要现想?再问:你没理过发啊?对方气愤地回答:我脑袋后面又没长眼睛,我怎么知道怎么推?后悔啊,先生理发的时候我从来没仔细看过理发师是怎么操作的,这也不能全怪我,那时候我还不是贤妻。等几分钟师傅回答了:应该还是上下推,左右推不就秃了吗?再问:是从上往下,还是从下往上?师傅说:自己摸索吧。下线闪人了!那就只有在实践中摸索了,贤妻嘛,首先就得勇于牺牲——老公的头发。从理论上讲,好像从下往上推有点不现实,那不就推成光头了吗?还得从上往下,我试了一下,怎么就使不上劲儿呢?跟小时候写毛笔字一个感觉,头发要不是一根一根,而是一片一片像土豆皮儿一样好削多好啊。我好想哭啊,贤妻可真难当。推子不好用,就换剪刀,我拼命回想理发师在给我剪头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对了,用梳子梳起来,然后把多余的剪掉。我梳起一把正想剪,不对,这一剪子下去,头发不就成锅盖了吗?正犯难呢,灵光突现,理发师是竖着剪的。我这下找着感觉了,还真是咔嚓咔嚓的呢。理发这个活儿可真不好干,我屏住呼吸,实在憋不住才停下剪刀出口气儿,容易吗我。先生早都受不了啦,又不敢乱动,生气地说:你都剪了一个小时了,是不是把头发都剪没了?我连连保证:绝对没有,只剪了一点儿,等全剪好再让你照镜子,绝对一个青春靓丽型小伙儿!我左右看看,剪得还不错,挺好的,层次谈不上,但还没有明显失误,再拿起推子精加工一下就该差不多了。先生自言自语地说:你肯定剪得像狗啃的一样。他不说不要紧,一说我那口气没憋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手一抖,完了!耳朵旁边让我推掉一块,都快见头皮了。我当时吓得就出了一头汗,先生也有所觉察,声音都变了:怎么了?怎么了?我赶快把他按住,一边手忙脚乱地用梳子一通乱梳,主要是分散他注意力,一边安抚:好着呢好着呢,不是小好而是大好,等我再修修啊,我要对我的手艺高度负责,你千万不能乱动哦,动的话剪坏算你的。郁闷的是,他居然真的听话一动不动,这下彻底没戏了。

再看看,推掉的那块儿还不小呢,怎么修啊?只能把周围都推掉,我想要是发明一种像割草机一样的工具,那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算了,我还是不当理发师,直接改行去当发明家吧。为了这一小块,把所有头发都剪短,那还不如直接剃成光头算了。贤妻得勇于面对自己的错误,我拿了面镜子(为了怕他疯掉,一直没让他照镜子)在他脸前飞快地晃了两下,表示大功告成!先生把镜子抢过去,左照右照,一下就发现了,简直气急败坏。贤妻不以为然地说:第一次理发才剪坏了一小块儿,成绩相当不错了。先生怨声载道,说他出不了门儿了,没法见人了云云。贤妻说:人家欧洲人很懂礼貌的,根本不会问你。最后贤妻给先生献上一计:你可以说你这是鬼剃头嘛,顺便给他们宣传点封建迷信,或者我送你一顶帽子当礼物好不好?

原本还想自学成才练一门手艺,将来回国给老爸理个发,尽尽孝心,这下可好,唯一的试验品坚决不再给我深造的机会,他说:这辈子你休想再碰我的头发!贤妻也不敢造次,恋恋不舍地把工具收好,看来只好回国以后在老爸头上练手艺了,老人家对发型要求不会太高,嘿嘿。没过多久,先生因为一件小事大大得罪了我。我对他的惩罚就是一天不说话,把先生吓了个半死,在别人家里可能没什么,但在我家这就是天大的事儿,一个话匣子竟然能忍住一天没开口,多可怕啊。先生无计可施了,最后竟然讨好地说:要不你帮我理发玩儿吧?贤妻当即就痛快地说:好吧!我操持起工具重新上岗,我相信(不过顾客死活不信),在荷兰把自己培养成个理发师的日子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