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低于海平面:荷兰生活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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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谁不让我欢庆我跟谁急(1)

5月5日是荷兰的二战解放日。前一天晚上8点钟全民默哀两分钟,行驶的车辆和船只都会停下来,纪念二战中牺牲的士兵,提醒自己珍惜今天的和平生活。解放日并不是公众假期,每5年放假一次。今年并不是放假日,但是荷兰人民也相当于放假了,自己给自己放的,理由是天气好,而我在焦急中终于等到了这一段日子以来最念叨的人——汉斯。自打我去看过花海以后,汉斯就成了我心中最可爱的人。早在我还没到荷兰时,汉斯就承诺去看花儿的事包在他身上了,他告诫我不要私自行动,否则错过最美丽的景色可不要怨自己没眼福。荷兰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园Keukenhof,每年的3月到5月开放,这里盛开着上千个品种的郁金香。汉斯不紧不慢地每周打一个电话报告着他的侦察结果,总说还不到最佳时机。我心痒难耐,眼看着天气越来越暖和,急得我在家直蹦,可是汉斯还是稳坐泰山。我没法不相信他,因为他太太劳拉的工作就是研究花种,他最有发言权。

汉斯的声音对我来说就像来自天堂的召唤,某天他胸有成竹地说:据可靠情报以及他太太长期的经验和观察,解放日将是看花的最佳时机。因为郁金香品种极多,开放的花期也都不一样,一年之中仅有几天能基本看到所有品种,如果沉不住气早早去了,就可能看不到最珍稀的那几种。

汉斯宣布,今天我们将过半天外国人的日子,再过半天荷兰人的日子。高速路上的车凭空多出来许多,都是去度假的人们在向自己的目的地飞奔,每个人都心情快活得像张开了翅膀。虽然我们脱下冬装才不过两三天,可是人们的穿着已完全“热”情似火。今天的温度是24摄氏度,但从人们的穿着上来看,你肯定认为至少有42摄氏度。被厚厚的冬装束缚了一冬天的人们迫不及待地把身体解放出来,背心短裤凉鞋,俨然盛夏已经来临。我们先来到了一个叫Lisse的小城。这个城就是荷兰的花城,是郁金香种植最密集的地方,一个非常精致的小城,一大早就有很多人坐在小小的广场上喝咖啡。

我们来到一幅巨大的画前,这不就是我在海牙博物馆看过的油画《解剖课》吗?劳拉笑了,让我仔细看,我“仔细”看了以后,认为颜色不对,整个画看起来色调偏蓝。汉斯这个急性子直接把我领到画旁边,我才发现这幅画竟然是用花做的!这是一幅鲜花做的油画!我惊叹道:可见你们荷兰人有多闲!劳拉得意地说她也参与了其中的制作过程,把美献给大家,这个工作多有意义啊。我们坐下来喝了一杯咖啡,汉斯说荷兰人可以看着这幅画看上一整天,但是我们今天上午要当外国人,不能久坐。

我们来到了Keukenhof,停车场上早早停满了车,汉斯指着车牌告诉我这些是德国人,这些是法国人,那辆车来自意大利,荷兰本国人倒还真的不多。Keukenhof是一个世界著名景点,我也不用多介绍。如果我看到的花海是彩色的织锦大地毯,那么Keukenhof的郁金香就是精美的刺绣。我们一进门就进入了花的海洋,绿树下、草地中、湖水边,到处都是一丛丛美丽的郁金香,似精心打造又似浑然天成。我惊讶地发现郁金香可以有这么多种颜色,不仅有常见的红、黄,还有各种双色的花朵,有红白相间、黄褐相间、蓝紫相间,可以说穷尽你的想象。你可以看到所有的色彩,还有很多极其珍贵的品种,如黑色的郁金香,它实际上是深紫色,极深极深的紫。我现在知道面对着自然赐给人类的美丽,语言是无法描述其万一的。有一种郁金香花瓣上像镶了流苏一样,特别可爱,还有一些盛开后花瓣重叠得和传统的郁金香完全不同,像牡丹花。有的郁金香似轻纱,仿佛随时会随风起舞;有的又似雕刻,冷艳中透着高贵;有的娇嫩得就像少女的嘴唇,甜蜜而柔软。花也好似芸芸众生,有的潇洒,有的凝重,有的娇媚,有的华贵。

公园内游人如织,大家爬到风车顶上遥看远处的花海,惊叹不已,再俯瞰花园,像深绿色的底子上,洒满了颜料色块。游客们可以坐在任何地方,甚至坐在湖水边看水中的倒影,这一幅美景在我看来完全不似人间的景象。外国人都像我一样在花间流连,又是赞美又是惊叹,荷兰人汉斯和劳拉则挤到猪栏边看小猪,还有绵羊。没想到吧,这个世界著名的公园里竟然还养着猪。基本上去看猪的都是荷兰本地人,郁金香对他们来说就像田里种的麦子一样普通,猪反倒成稀罕东西了。公园一角有铃兰展览,游客们可以为自己喜爱的铃兰投票。目前的花魁是一株深红色的铃兰,我认为它并不出众,可能是品种比较稀有吧。我像狗熊掰玉米一样,一会儿看到这个花好,一会儿又发现一个更美的,忙得顾头不顾脚,又要拍花,又要摄影,还要硬凑过去和花合影。

游客中有不少东方面孔,我们互相微笑致意。劳拉问我他们是不是我的同胞,我告诉她不是,她问我为什么,我说是感觉。真实原因我不想说,在国外有一个很微妙的感受,就是很容易判断出对面那张东方面孔是不是自己人。测试方法很简单,首先自己人基本上不会主动对你笑,其次你冲他们笑的结果就是觉得自己热情过头。我试过无数次,我碰到中国人的时候对他们点头微笑,一般情况下对方不会回应,也有的直接就给你一个诧异或者戒备的眼神。虽然你用中文说了“你好”,但是他们一脸漠然,把你的笑容晾在半空。据我观察,他们见到老外却通常会露出笑容。不管怎样我决定要坚持笑脸,我不愿意成为脸谱似的中国人,即使我生活得很艰辛,也要尽量露出笑容,哪怕只温暖了别人。汉斯不相信我的感觉,非要试一下,于是他大叫了一声“太美了啊”,他说的可是比较标准的普通话哦,远处有两个人回头了,只对着汉斯笑了一下,然后瞄了我一眼,笑容果然就不舍得浪费了。我对汉斯说这两个人是中国人。我们中国人比较含蓄,不像你在公共场合会大喊大叫。

在Keukenhof待了大半天,我都舍不得离去。我对先生说,明年我们还来,哎呀,要是能一直待在这里年年都来就好了。我刚说完,就回想起我好像前不久还想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看来人要保持气节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我解释道:我的思想变化反差如此大,是因为以前不知道金窝有这么好。上帝啊,不要怪我嫌贫爱富,要怪只怪富人家生活太幸福,活得太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