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蒂独自散步的两天后,彬格莱小姐以她的姐姐路易莎·赫斯特从东部旅行回来为由,从内瑟菲尔德告辞,去伦敦与其会合。自从莉迪娅·贝内特私奔的事被传扬之后,彬格莱小姐感到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妙,她很想对贝内特家的这桩丑事进行一番她最拿手的嘲笑和讽刺,但由于她的哥哥彬格莱先生是贝内特家的女婿,投鼠忌器,哪怕眼见伊丽莎白怀孕,心中不乐,也不便上前嘲笑,甚至,她都感到这件事多多少少也影响到了她,人们会说,看哪,这就是贝内特府上大女婿彬格莱先生的妹妹!彬格莱小姐之所以还在内瑟菲尔德多住了些日子,实为盼望斯宾赛先生返回这里,但依目前而言,她改变了主意,认为斯宾赛先生不会回来了,所以,她若是前往伦敦,倒是更有可能在那里遇见他。
彬格莱小姐走后,伊丽莎白松了一口气,不必再跟这位居心叵测的客人同住一幢房子,让她省去了许多口舌上的麻烦。于是,暂时没有主人的内瑟菲尔德只余下伊丽莎白和她的小姑乔治安娜两位客人,两人相处融洽,就像在彭伯利一样。
有一天下午,一骑快马忽然来到了内瑟菲尔德,马上的人正是达西先生,只有他一人,彬格莱先生并未和他一起回来。达西先生对大厦里喜出望外的妻子和妹妹说,他不能在内瑟菲尔德停留,待休息一夜后,马匹也吃过草料了,他还要接着去往伦敦,因而他只是路过并赶来料理一些事情。很快,达西先生就得知了伊丽莎白怀孕的喜讯,这对他而言,实在是太大的好消息,不仅仅因为他对伊丽莎白的爱使他感到无比幸福,彭伯利也有望后继有人,于是,他屏退仆人,私下里深情地拥抱了她,又亲吻了她,他抱她抱得很轻,生怕碰伤了尚在成长中的孩子。在这种情况下,达西先生很渴望能陪在妻子身边,观察她每一天的变化,与她一起紧张又幸福地等待新生命的降临,但是,只要莉迪娅一天不找到,私奔的事一天得不到解决,伊丽莎白就难以获得平静的心情,这对她孕育孩子来说是很不利的,因而他不得不很快就前往伦敦,去找莉迪娅。
“我想让你和乔治安娜返回彭伯利,那里更适合你度过孕期,对乔治安娜也有利,”达西先生对伊丽莎白说,“而且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地去伦敦找莉迪娅。”
“莉迪娅有消息了吗?”伊丽莎白先按下自己的事,问道。
“只是线索,我和彬格莱四处打听,那个斯塔克先生,总算有人见过他几次,在闲聊中听他说过,他在伦敦有一间小公寓,是从一个死去的亲戚手中继承到的微薄财产,之前他一直生活在伦敦,干过许多种工作,而且就住在那间小公寓里。如果他离开米尔福德时带着莉迪娅,那十有八九会和她一起回到伦敦,我已经知道他的小公寓位于哪个区了,只要到那里去打听,相信一定可以找到。”达西先生说完这些,略略停顿了一下,“彬格莱本来要和我一起去伦敦的,但威克姆于三天前病死了,他只得留在那里简单操办一下后事。”
“威克姆死了?”伊丽莎白听了这个消息,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虽然死者为大,但她却无论如何都善良不到为威克姆的死感到难过的地步。
“是的,对此我表示遗憾,但他的病已经无药可救。”达西先生简短地说。
“可我们因为他而遭受的灾难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可怜的莉迪娅!”伊丽莎白叹道。
达西先生再次温柔地环抱住她,十分体贴地对她说:
“亲爱的,不要有什么忧虑,有我在,哪怕外界的流言再多,也不能让它们伤害到你,这件事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解决方法,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最终该怎么办,但我向你保证,以我们的孩子的名义,我一定会全力以赴,想尽一切办法,努力把灾难减到最低!彬格莱也是一样,他很快也会到伦敦来跟我会合。”
“谢谢你,还有彬格莱。”
伊丽莎白倚靠在她亲爱的丈夫怀里,连日来积聚心中的伤痛和忧虑,不禁得到了一定的缓解。她在庆幸自己嫁了这样一个体贴入微又有能力的了不起的丈夫之后,身为妻子,也免不了要替他着想,知道他急着要送自己和乔治安娜回彭伯利,不仅是关心她的身体状况,也是想让她们远离流言的中心地带,尽量避免受到中伤,这对达西家族的荣誉十分重要。因而,不等达西先生再度开口谈及让她和乔治安娜返回彭伯利,伊丽莎白自己就说了出来:
“你前面说想让我和乔治安娜回家,你说得对,我会派人给吉英送封信,然后吩咐仆人打点行装,备好马车,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达西先生十分欣慰,因为伊丽莎白没有坚持留在内瑟菲尔德,这就省去了他的一份担忧,去伦敦找莉迪娅也能少些牵挂。
到了晚餐时分,偌大的餐桌上就只有达西先生、达西夫人和达西小姐三人,主人不在,他们全都坐在侧席,一同享用简单但美味的晚餐。达西小姐想到她的好朋友基蒂眼下的处境,觉得自己这么快就返回彭伯利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但她一向又是个对哥哥非常顺从的妹妹,况且眼下内瑟菲尔德的主人不在家,一旦伊丽莎白走了,她自己留下来也不合适,于是当达西先生提起要她和伊丽莎白一起回彭伯利时,她便点了点头,表示依从。不过晚餐后,达西小姐专门写了一封信,向基蒂辞行,说明缘由,并且表示,能够结识她是一桩多么幸运的事,然后又说了一些真诚的宽慰话语。这封信和伊丽莎白写给吉英的信,皆由一个仆人在第二天送往朗博恩,分别交给了吉英和基蒂。
得知伊丽莎白和乔治安娜返回了彭伯利,吉英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因为父亲的病已然使她心力交瘁,而当她想起怀孕的伊丽莎白时,又认为自己作为内瑟菲尔德的女主人,对这位妹妹照顾不周,现在伊丽莎白回家了,她的一桩心事也可以放下了,现在只要一心照看父亲就可以了。达西先生待了一晚又马不停蹄地前往伦敦,吉英也从伊丽莎白的信中得知了,以及达西先生所说威克姆已死的消息,她也一并知悉。乔治安娜写给基蒂的短信虽然并不长,但字里行间皆见真情,基蒂看了也十分欣慰,心中对她这位地位尊贵的亲戚充满了感激。
伊丽莎白的信里,还代达西先生表示了未能赶来看望岳父的歉意。吉英和基蒂全都十分理解,她们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最为重要的事,就是找到莉迪娅,而达西先生正是肩负着这一使命,才匆忙前往伦敦的。
不久,彬格莱先生也给吉英写来一封信,叙述了自达西先生走后他在米尔福德的一些活动:
亲爱的吉英:
关于我和达西在米尔福德的进展,想必你已经得知很多了,现在我只将达西走后所发生的事告诉你,写完这封信,我也将赶往伦敦与他会合,一起寻找莉迪娅。
威克姆如医生所言,很快就不治而亡,他在死前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悔意,更没有说出任何有关莉迪娅的有价值的信息,只是见我十分担心莉迪娅是否也感染了恶疾,他就带着嘲笑的口气说,早在染病之前,他就对莉迪娅失去了兴趣。我但愿他说的是实话。由于威克姆行为堕落、举止放荡、声名狼藉,又死于这种令上帝发怒的恶疾,附近教堂的牧师拒绝将他葬在基督徒的墓地,于是我只得找人把他埋在不受上帝关照的荒凉野地,与他为伴的都是些杀人犯、异教徒和来历不明的乞丐与流浪者。事情到了这一步,毫无疑问,我们的威克姆先生现在一定是在地狱的某处游荡或煎熬,而不是在我们仁慈的上帝的照管之下。愿魔鬼体恤他的灵魂!
威克姆刚刚下葬,那位达西一直怀疑是其同谋的扬格太太就找到了他曾经寄居的客栈,不用我告诉她什么,她自己就已经在客栈里听说了许多关于威克姆的种种劣迹,而她找到我时,脸上的表情——我多么想形容给你听,但我实在难以描述——非常奇怪,像是为威克姆的死感到难过,又似乎含有一种受骗上当的伤感、愤怒和屈辱。她为自己看错了威克姆而感到难过,我要求她弥补她所造成的局面,把自己的错误传扬出去,好让这场流言转变方向。不料她马上又发起怒来,说莉迪娅私奔是无法掩饰的事实。她的情绪很坏,而且不稳定,我担心自己接下来就要跟一个疯子打交道,并且看起来,指望她扭转情势也是不可能的,便离开了她。
我最亲爱的吉英,真不知道这段时间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但我只要一想到人们会如何在你走过去时对着你的背影指指点点,就不免心如刀绞,你一向温柔厚道,这种事应当由我来承受才对。为了早日结束这一切,我就只能写到这里了,马夫已经给我备好马,我很快就将前往伦敦,但愿达西在那里已经有所收获。
爱你的查尔斯
吉英旋即便将丈夫信中所述关于威克姆的事对母亲、舅妈、姨妈和两个妹妹说了。贝内特太太听说威克姆死了,且还没有被葬在基督徒的墓地,便对不时陪在她身边的菲利普斯太太说:
“我早就说过,威克姆是个徒有其表的人,看看,他自己死了不算,还害得我的莉迪娅至今下落不明!”
菲利普斯太太也不管贝内特太太曾经有否说过如此明智和有见识的话,只管一味应合:
“可不是嘛,我也说过,莉迪娅嫁给了他,可是把自己陷到火坑里去了呢!”
“我可怜的莉迪娅!”贝内特太太说到这里又抹起了眼泪。
而在小客厅里,则是曼丽在那里咬文嚼字,卖弄自以为了不起的学识: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威克姆的结局告诉我们,要想不下地狱,就必须遵守上帝的训诫!”
嘉德纳太太看了曼丽一眼,然后转过头来对吉英和基蒂说:
“不是我在和习俗作对,像威克姆这样的人,莉迪娅离开他是对的,纵然她因此背负私奔的名声,我也愿意她能够逃离他的魔掌,不再被他毒打,或是遭受其他一些没有名誉的损害。我希望达西先生和彬格莱先生能够尽快找到她,并且想办法为她的出走找到合适的理由,相信只要是个有正常思维和情感的人,都能够分得清,一个体面的年轻女人因不堪忍受丈夫的荼毒和堕落离开了他,与那种见异思迁跟情人私奔,是有着绝对意义上的不同的!”
“我同意,谢谢舅妈。”基蒂说,“我了解莉迪娅,她也许是个过于随意的人,但就算是当初和威克姆出走,她也并没有想要羞辱我们大家,因为她相信威克姆爱她、要娶她,她甚至认为嫁给英俊的威克姆是一件会令我们大家感到高兴的事。莉迪娅不坏,她只是太单纯了,那种单纯我也曾经有过,但无论是她还是我,我相信我们都不会故意做出有伤家门荣誉的事。”
吉英也赞同嘉德纳太太的看法,虽然莉迪娅私奔的事给贝内特家带来了不光彩的声誉,但在得知威克姆竟是那样一个下流、肮脏和危险的人物后,她不得不说,莉迪娅能够逃离他,是一件幸运的事,即使是目前对荣誉十二分看重的父亲,知道了威克姆的行为后,一定也会因为莉迪娅私奔而感到庆幸,至少这个可怜的女孩躲过了染病及死亡的阴影。
“我希望莉迪娅不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牙,不知道把她带走的那个斯塔克先生究竟是个什么人,但愿他不要伤害她。”吉英说。
嘉德纳太太正坐在吉英旁边,她把手伸过去按在吉英的手上,然后宽慰她说:
“先不要想得这么糟,亲爱的,斯塔克先生是什么人,我们至少不像了解威克姆那样确切,也有可能,他是个好心肠的人,是莉迪娅向他求助,他才带她走的。在达西先生找到他之前,我们先不要妄下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