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蒂和亚瑟少校慢慢地走回了彭伯利大厦,他们的身影全都落在了碰巧从窗口看到这一幕的伊丽莎白眼里,她看见基蒂出去,不久又看到亚瑟少校也顺着基蒂的方向走去,继而,她知道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谈了一些话,然后,当他们再次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时,似乎就有一种特殊的感觉飘荡在这两人的周围。伊丽莎白想不出,除了亚瑟少校鼓足勇气向基蒂求婚之外,还有什么事能够产生这样奇特的结果。虽然此前基蒂已经明确向她表示,她看待亚瑟少校就如同看待一个好朋友,绝无其他情感,但她仍然抱着一线希望,认为在绅士们的大胆追求之下,小姐们心中那份朋友式的好感会很快转变成爱情。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一下,从前自己对母亲那种急切盼望嫁女儿的心态还很不以为然,现在自己却也很盼望能够嫁妹妹了,这同样和吉英的想法一致,她们曾经盼望基蒂能和温斯顿先生走到一起,但现在看来,似乎把希望寄托在亚瑟少校身上,会有更多的可能性。
这时达西先生来到了伊丽莎白身边,她看着他,笑道:
“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乱操心了。”
“其实我想的完全是另一件事,”他说,“我刚刚收到彬格莱的一封信,他说他们已经在哥顿庄园安顿好了,所有那些新搬到一个地方所要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他们如今已经像是在那里住了好几年那样了。”
“吉英怎么没有给我写信?”
“彬格莱在信里代吉英向我们问好,说这封信其实是他们俩一起写的,主要大意是,作为新的哥顿庄园主,他们本应请我们前去做客,只是考虑到你的身孕,怕你不适合坐马车劳顿,但吉英又很想念你,彬格莱也很想见到我,所以他们决定到彭伯利来拜访我们,随同前来的还有卡罗琳·彬格莱,她是在他写这封信的时候刚刚抵达哥顿庄园去做客的。瞧,我们又要有新客人了,可惜上校和少校很快就要走了,不然这里更可以好好热闹一下了。”达西先生说。
“卡罗琳这么快就到他哥哥的新家去做客了?也对,斯宾赛先生去了美国嘛,伦敦对她而言就像一座空城。”伊丽莎白笑道。
“看来我们是非招待她不可了,尽管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她。”
“我的确不喜欢她,可看在讨人喜欢的彬格莱先生和我亲爱的姐姐分儿上,我还是要对她以礼相待,不管怎么说,比起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卡罗琳至少还能在表面上做到基本彬彬有礼。”
“的确,我敢说,这一点她在彭伯利也必定会有所表现。”达西先生说。
夫妇俩就这件事愉快地聊了一会儿之后,达西先生便将彬格莱先生的那封信交给伊丽莎白,好让她感受一下信中的亲切语气,无论如何,信虽是彬格莱先生写的,但其中也包含有不少吉英的信息,他认为她一定会很想看一看。然后,达西先生说,费茨威廉上校邀他在晚餐前去打几局桌球,或是比一局花剑,现在他得去找上校了。两人互相亲吻了一下,相约晚餐时再见面,达西先生便离开了。
伊丽莎白读完彬格莱先生的信,又想到了基蒂,她便收好信,走出房间去找这个妹妹,她走过几间客厅,又去了一趟图书馆,最后来到基蒂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基蒂打开门,看到是伊丽莎白,便连忙将她请进屋,而伊丽莎白也注意到妹妹的神情并不欢快,于是她说:
“我看到你和亚瑟少校一起散步回来,猜想他可能对你说了什么很特别的话,所以急着过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还好吧。”基蒂模棱两可地说。其实她的心情当然不好,但这跟亚瑟少校没有关系。
“他是不是向你求婚了?”伊丽莎白直截了当地问。
基蒂望着她的这个姐姐,心想,伊丽莎白一定打心眼儿里希望她能够和亚瑟少校成为一对儿,但现实却要使伊丽莎白失望了,虽然他的确向她求婚了。
“是的。”基蒂说。
“你拒绝了?”伊丽莎白问。
“是的。”
“基蒂,亚瑟少校是个好人,他不仅在军队里有着大好前途,将来还会是个富有的男爵,虽然你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我看到你们的确相处得不错,而你从前一向都很喜欢穿军装的人。告诉我,你至少给他留了点儿希望吧?”
“我彻底地、婉言地拒绝了他,没有后续,没有余地。”
“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他。”
伊丽莎白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个妹妹正在用自己的任性错过一生的幸福:
“如果你肯多给他一些时间,也让你自己有更多的时间去感受他的好处,不要拒绝得那么彻底,也许你就会爱上他了。”
“你当初给柯林斯留有余地了吗,丽琪?”基蒂反问。
“那是两码事!柯林斯为人虚浮,行为又很可笑,而且他当初向我求婚也并非因为他爱我,他只是为了听从他那位女施主的要求为了结婚而求婚罢了。最重要的是,我对他一点儿好感也没有,更别提爱情了。如果你遇到的是柯林斯那样的人,就算你想答应求婚,我也会千方百计地让爸爸来阻止这种婚事!基蒂,你不该把亚瑟少校跟柯林斯相提并论!”
“我很抱歉,我的确不该把他们混为一谈。”基蒂认同地说,“可是,你自己也对我说过,让我不要缔结只有物质基础的婚姻,假如我答应了少校的求婚,但却根本不爱他,这不就违背了你对我的教导吗?”
“但我告诉你的只是最最简单的道理,人的情感却是会在有可能的条件下发生改变的,”伊丽莎白说,“亚瑟少校具有很多值得你爱的优点,他高大英俊,待人有礼,谈吐也相当睿智,他对你的爱好也非常感兴趣,你们不是常在一起探讨小说创作吗?像这样一个在各方面都很吸引人的上流绅士,想要爱上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要你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我想不通,为什么你要这样坚决地拒绝他,而不是多给你和他一点时间呢?”
“丽琪,”基蒂说,“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可是,可是我就是不爱他,因为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另一个人!”
基蒂说完,伊丽莎白愣住了。基蒂爱上了别人?这一点她完全没有想到,尽管她和吉英打从内瑟菲尔德开舞会那天起,就很希望基蒂能和温斯顿先生走到一起,但后来却发现他们两人都没有这样的趋势,而这段日子以来,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基蒂与某位男士互相有情,现在基蒂忽然说自己已经爱上了一个人,并且是深深地爱上了,这可真叫伊丽莎白大吃一惊。她思忖着,或许这个小妹妹单方面爱上了一个绅士,然后把爱藏在了心里,并且单方面地决定除了他、不接受任何人的求婚。天啊,这个傻姑娘!
“基蒂,”伊丽莎白小心翼翼地说,“你爱上的那位绅士,他知道你爱他吗?换句话说,他也爱你吗?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基蒂望着伊丽莎白,感受到了姐姐心中的焦急,便觉得再对其隐瞒自己和斯宾赛先生的感情,就是一件相当无情的事,不管怎么说,伊丽莎白的这些话说得都不过分,并且明显是出于对她的爱和关心,并且还不像她们的母亲那样,为了把她嫁出去,从来都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男人。于是,她轻声地说:
“是斯宾赛先生。我非常爱他,他也同样爱我。”
伊丽莎白为此感到吃惊是必然的,因为她从来也没有把斯宾赛先生和自己的这个妹妹联系在一起过,现在骤然听到这样的坦承,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在这之前,对于斯宾赛先生的婚姻,她曾想过乔治安娜也许会吸引到他的注意,后来也像许多人猜想的那样,认为他最有可能娶的是安妮·德·鲍尔小姐,再或者,是哪位她并不认识的英国名门闺秀,但自己的妹妹基蒂的身影却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个设想中。于是,当基蒂把他们之间是如何产生这样深厚情谊的经过,以及温斯顿先生在给他妹妹的信中所写的斯宾赛先生受了重伤的消息,全都说了一遍之后,伊丽莎白就不免想起了丈夫达西先生对她说过的话,“也许有一天,她会让我们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不过,这种惊讶过后,伊丽莎白就以她素来拥有的细腻情怀和聪慧的理解力,体会到了基蒂眼下的心情,她的这个小妹妹的心上人远在大西洋的另一边,并且身中毒箭,前途未卜……想到这里,她不免轻轻握住基蒂的手,关切地说:
“那么,你一定为他祈祷过很多遍了。”
“是的,我还将继续祈祷,直到他平安回来。”
“我会和你一样为他祈祷,”伊丽莎白深深地说,“不论是在教堂里,还是在家里。”
“谢谢你,丽琪。”基蒂说着,两行明亮的眼泪从她美丽的大眼睛里滑落。
伊丽莎白轻轻把基蒂拉到怀里,温柔宽厚地抱着她,给她慰藉。上帝啊,伊丽莎白心潮起伏,想不到这就是自己的妹妹,她经历了一场多么不可思议的爱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