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基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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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2)

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的这番话,在达西小姐听来是颇为奇怪的,她不明白姨妈为什么要把亨斯福德教区牧师的婚姻大事拿到彭伯利的餐桌上来讲,如果说是为了调节就餐气氛,以她说这番话的不悦情绪来看,也完全起不到作用。但这番话进入了基蒂的耳中,就使她越发感到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知道梅森去过朗博恩的事,也知道梅森所谓的心上人就是她。这个想法使基蒂感到备受羞辱,不但是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口中“穷得叮当响,全靠亲戚的救助生活”的讥讽深深刺伤了她,关于梅森牧师至今都还“惦念”着她的说法,也使她感到愤怒,他怎么能在被拒绝了之后还如此不知收敛,并且还把这种对她无礼的心愿讲给他的女施主听?然而对于一个曾经那样蛮不讲理的人来说,基蒂又想到,也许这才是那个人的本性,而有这种本性的人,在她看来就绝对不能被称为绅士。

贝内特太太和曼丽也感到浑身不自在,她们想到自己眼下是“靠亲戚的救助”生活,又记起梅森先生曾经造访朗博恩的情景,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贝内特太太摸不准梅森先生那个漂亮绝顶的心上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女儿基蒂,只是在心里又一次暗暗叹息。同样不悦的还有彬格莱夫妇,虽然吉英并没有靠亲戚的救助生活,相反她还和丈夫一起资助着母亲和妹妹们,但一想到母亲和妹妹们听到这些话会有多么不自在,她的心里也同样不好过。

达西小姐虽然不知其中原委,但她很敏感地想到姨妈所说的“靠亲戚的救助”的话已经伤了贝内特母女,看到基蒂和曼丽有些发白的脸色,她便生起姨妈的气来,并一心想要化解这种尴尬:

“亲爱的姨妈,让我们把贫穷和富有从评论他人的话题中除去吧,特别是在评论一个姑娘的时候,因为这样的评价有失公允。假使一个男人贫穷,我们或许还可以说他不努力,不用功,不勤劳,不求上进,所以导致贫困,他得为此负上责任。可是姑娘们如果贫穷,她们却是无辜的,她们假使富有,是因为仰赖家族的财富,或是父兄的成就,她们若是贫穷,也是生来就如此,并不是她们做了什么错事才这样的。因此,倘若我们非要在餐桌上谈论一个对多数人来说都很陌生的牧师的婚姻,那么,不如就谈谈那两位姑娘的品性和才华吧,因为这才是她们真正的财富。”

除了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座中其他人都对达西小姐这番话表示了相当程度的欣赏和感激,基蒂还向她投去一抹感谢的目光。

这时,一向不大说话且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餐叉的安妮·德·鲍尔小姐开腔了,她用比别人都小的声音,轻轻地说:

“我同意乔治安娜的观点,很多时候,我觉得姑娘们只有拥有更多英镑以外的个人财富,才能更加受欢迎,不仅是绅士们的欢迎,女士们也会欢迎。而我,似乎恰恰就缺少这些财富。”

德·鲍尔小姐说完,又低下头去看她面前的餐叉。达西小姐和基蒂都很惊讶地看了看她,曼丽和吉英也忍不住望向她。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听见女儿的话,心里不悦,又看到女儿的目光避开自己,也不好说她什么。于是,餐桌上有了一阵人人都沉默的时光。

彬格莱先生看到气氛凝滞,这很不符合他一向乐天的性格,因而过了一会儿之后,他一边喝下一口美味的苹果酒,一边想用轻松自然的口气岔开话题,因为知道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前段时间时常流连在伦敦,便对这位夫人说:

“伦敦有什么新闻吗?我们这些长时间住在乡村的人总是不能及时得知外面的消息,等到从报上看到时,往往新闻已经成为旧闻了。”

提到伦敦的新闻,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由于某种原因,对这个话题也深感兴趣,这倒是彬格莱先生所始料不及的,她若有若无地瞪了女儿安妮一眼,便将谈话转换到另一个领域去了:

“伦敦任何时候都少不了各种新闻,但我只怕也没有什么有趣的新闻可供你们消遣,有的也不过是些令人沮丧的消息,如果你们想听的话,我就不妨透露一二。我离开伦敦赶到这里来之前,有一个消息十分令人遗憾,听说斯宾赛公爵的长子从美国回来了,坐船使他的身体相当不适,因而下船时他还有些晕头转向呢,他那个名叫温斯顿的朋友把他送到了公爵府,公爵看到他的长子回来,高兴得简直像发疯一样。然后第二天,我就听说,他被剥夺了继承权,因为他拒绝了公爵为他安排的一桩对他和整个家族都极其有利的婚事,打定主意要娶一个身无分文的姑娘!”

“真的吗?”达西小姐惊讶地问道,她忍不住看了看基蒂,发现基蒂的脸色比刚才又白了一些。她又看了看安妮,只见安妮的头又比刚才低了一寸。

“当然是真的,对这样大逆不道的儿子,公爵自然有权这么做,再说他也有资本这么做,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可以继承他的爵位和家产。”凯瑟琳·德·鲍尔夫人说。

“可怜的斯宾赛先生!”彬格莱先生叹了口气,他并不知道斯宾赛先生与基蒂之间的恋情,只是凭着对其良好的印象发出了感叹,“他是个很不错的人,真不知道他要怎么面对这种情况,他还不像他的弟弟那样有律师执业资格。”

“是啊,所以这件事才那样令人费解,”凯瑟琳·德·鲍尔夫人说,“我从不相信人们可以用空气来喂养爱情,假如那位先生宁愿失去爵位和财产,也要娶回他所谓心爱的姑娘的话,我可以肯定地说,那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他到底想娶谁呢?”彬格莱先生忍不住问道。

“这他可没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被公爵软禁在家里了,公爵指望他能够悔悟,不要一意孤行,以免毁了自己的未来,也玷污了坦格里安堡自中世纪以来一直高高在上的荣誉。”

“现在是十九世纪了。”安妮·德·鲍尔小姐低声说。

“没错,中世纪离我们太遥远了。”达西小姐点头赞同。

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看了看女儿和外甥女,不满地说:

“我们是离中世纪很遥远,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一个人的行事方法总还是要顾及家族的感受,正是因为崇尚传统,英国才在全世界树立了温文尔雅的地位。可是,听听你们说的话,简直像是粗鲁的美国人!”

这时,达西先生陪伴了他亲爱的夫人之后,正下楼来到餐厅里,想在诸位亲戚及好友面前略尽一点地主之谊,他走进来时恰巧听到凯瑟琳·德·鲍尔夫人说了刚才那番不悦的话,于是便用随意的语气问道:

“谁像美国人,亲爱的姨妈?”

这位姨妈用不满的语气对她的外甥说:

“我真是不懂一些年轻绅士和小姐的想法,他们一点儿也不顾及家族利益和荣耀,只顾着独断专行。倘使有一天,乔治安娜非要嫁给一个完全门不当、户不对的男人,达西,你这个做哥哥的也要把她嫁给他吗?”

达西小姐为姨妈居然拿她打比方而感到恼火,达西先生则因为没有听到前面的闲谈而露出茫然的表情,他的朋友彬格莱先生连忙为他做了解释:

“我们在聊伦敦传来的新闻,斯宾赛公爵的长子为了一个没人知道是谁的心上人,拒绝了公爵为他安排的门当户对的亲事,因而被剥夺了继承权。”

达西先生听了这个消息,虽说心里立即联想到了他的妻妹基蒂,但他却不动声色地坐在了餐桌一头男主人的位子上,并接过仆人为他斟上的一小杯苹果酒,优雅地喝了一口,然后才说:

“我想,衡量一门亲事该不该缔结,并不能只看是否门当户对,而门当户对也有不同的解释。有些人认为门当户对就是双方财产相当,地位相当,可在我看来,男女两方的智力、品性、才艺乃至生活习惯等等,更应该门当户对才是。假如有一天,叫我在一个富可敌国的白痴加恶棍,和一个两袖清风却富有才华和好品性的人之间,为乔治安娜挑选一个丈夫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请不要介意,乔治安娜,我不是故意拿你开玩笑的。”

“可是乔治安娜自己有钱,她若是一意孤行,倒也不至于饿死,但斯宾赛先生现在一无所有了,我真想看看他如何去娶一个同样身无分文的新娘。”凯瑟琳·德·鲍尔夫人说。

“已经无可挽回了吗?”达西先生问。

“我想那倒也不一定,毕竟公爵一向很看重他的长子,倘若斯宾赛先生能够翻然悔悟,向他的父亲认错,并接受那门亲事,我想公爵还是会恢复他的继承权的。”

“我想这件事也有你的一番功劳吧,姨妈?”达西先生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位姨妈不高兴地说。

达西先生看了凯瑟琳·德·鲍尔夫人一眼,并没有把话挑得太明白,但言下之意大家都明白了。斯宾赛家族地位高贵,又非常有钱,广有产业,只要这个家族的坦格里安城堡屹立依旧,似乎就不需要再用得到另一座大庄园的方式来加固家族地位,倘若不是凯瑟琳·德·鲍尔夫人一心想让女儿成为未来的公爵夫人,并向公爵灌输了太多利益方面的想法,想必公爵也不会反对他的长子去娶一个虽然没有财产但却有着良好品貌的体面人家的小姐。达西先生从前并不会对自己的姨妈如此严厉,但自从他受到伊丽莎白的影响,认为不该武断地拆散一对无可指责的体面情侣之后,不但自己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现在看见姨妈为了维护表妹安妮的利益,对别人的情感横加干涉,便心生不满,特别是,他已经知道了基蒂和斯宾赛先生的事,有心替他们着想。在达西先生心中,通过一段日子以来对基蒂的了解和观察,他从前对她的看法已经不复存在,现在他认为这个妻妹举止优雅,品性优良,谈吐有致,对于她,他几乎已经将她与乔治安娜等同看待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远远高于安妮,在表妹和妻妹之中,他更愿意把基蒂当做自己的妹妹。于是,当达西先生看到自己的姨妈横加干涉了基蒂和斯宾赛先生的爱情,心中便十分生气,尽管他的姨妈并不知道自己想拆散的情侣中的女方究竟是谁,但不可否认,她已经使情况变糟了。

餐桌上的气氛由于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在场的缘故,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中。夫人自己感到相当不悦;基蒂心潮起伏、思绪万千;达西小姐和达西先生由于担心基蒂的心情而有所忧虑;彬格莱先生和太太虽有些不明就里,但也不喜欢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在餐桌上说话的口气;曼丽插不上嘴,她先是觉得被羞辱了,然后又是一头雾水;就连安妮也很不自在,她明白母亲的话题中少不了有暗指她的内容,因此她在大胆地说了两句话后,就把头低得更低了。

“我姐姐怎么样了?”基蒂深吸了一口气,决心改变谈天的话题,便望向达西先生。

“她很好,而且已经开始计划怎么过圣诞节了。”达西先生微笑着说,对基蒂投去赞许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