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基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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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1)

对于基蒂想去当家庭教师的事,达西先生和彬格莱先生已经先后知道了,达西先生已然想到她是因为听到斯宾赛先生被剥夺了继承权,心怀内疚才做出了这个决定,但在他看来,即使是这样,她也并不需要非得去当家庭教师不可,因此他又理解到这件事的推手还有自己的姨妈。基蒂已经表现出一种自尊又倔强的性格,那她当然不会继续忍受这种容易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嘲笑的生活。达西先生甚至亲自把基蒂请到自己的书房,像一个亲切的兄长那样对她的心意进行了一番试探,他从旁表示,倘若她感到生活中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他将尽可能地提供更好的条件,并且他十分愿意邀请她长期住在彭伯利,以使她享受到更加优渥的生活。结果发现她的想法就如同他所猜测的一样,并非因为不喜欢小别墅的生活,而是事关她自己的平静与尊严,她的决心已经相当坚固,看上去谁也说服不了她,假使她不能去肯特郡的安德洛克庄园当家庭教师,她也必定会寻找其他机会,总之,她一心想要独立,谁也劝回不了她。

达西先生又与夫人商量了一下,伊丽莎白自然是心疼妹妹的,舍不得叫基蒂去当家庭教师,但她又知道这个妹妹的决心是难以动摇的,便只好同意了。她对丈夫说:

“她现在这样固执,多半也是因为从来没有当过家庭教师的缘故,倘若真的去了,品尝到教书的辛劳,以及雇主们可能会有的不满,也许就会心回意转了。其实,人人都知道她们现在的生活是十分舒适的,大家都认为那才是她最好的选择,而她实在不该把凯瑟琳夫人的话太过放在心上。不过,既然她这样想改变生活方式,我们不妨就帮她一把,写封推荐信去,等她在那里过得不够舒心时,自然就会回来了,而这里,将永远为她提供一份体面的生活。”

然而达西先生还有另一个顾虑,他的这份隐情与彬格莱先生想到了一起,他们都担心,当人们看到凯瑟琳·贝内特离开德比郡去当家庭教师后,是否会怀疑他们两人在照顾孀居的岳母和无依无靠的妻妹方面没有尽到责任,从而致使其中一个妻妹不得不独立起来?对于他们这样心地善良而且也要顾及自身名誉的人来说,产生这样的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不过伊丽莎白表示,她不相信会有人在这方面对他们以及她和吉英发出微词,倘若他们还不放心的话,可以再送给她的母亲和妹妹一辆轻便马车,以及替她们雇一个管理马匹和马车的男佣,尽管她们并不常常会用到马车,但这可以让人们看到彭伯利和哥顿是怎样厚待她们的。这样一来,人人都会知道,基蒂之所以要去当家庭教师,完全是出于她本人的兴趣及爱好。

于是,达西先生就动笔为基蒂写了一封推荐信,让仆人寄往肯特郡的安德洛克庄园,倘若庄园主此前还没有聘定谁来教育他们的女儿,基蒂获得这个职位的可能性就很大了,然后过了圣诞节,她就可望启程前往肯特郡,到那里去过一种她从未经历过的生活。

平安夜很快就到来了,达西夫妇邀请的亲戚们都陆陆续续地在这一天的早晨和上午抵达了彭伯利。最先赶到的是彬格莱小姐与赫斯特夫妇,赫斯特先生已经在马车里睡了一觉,来到彭伯利之后他最喜欢做的事依旧是坐在舒适的椅子里呼呼大睡,彬格莱小姐和赫斯特太太倒是谈性甚浓,她们从下马车到走进大厦的那点时间里,都没有暂停议论在伦敦听来的新闻,不断说着可怜的斯宾赛先生是怎样被他父亲剥夺了继承权的,不过借由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的提前传播,她们所聊的这些话题已经是旧闻了。吉英在听到彬格莱姐妹的闲谈之后,就把她们的消遣语气学给了正在卧室里休息的伊丽莎白,并说:

“彬格莱小姐真是无可救药,她的势利心竟然全都不加掩饰,想当初为了想嫁给你的达西先生,她是那样过分地讨好乔治安娜,后来就全然没有了那份心意,而现在,她看到自己无法成为公爵夫人,并且斯宾赛先生又失去了继承权,就完全没有了当初在他面前表现的那种处处恭维的模样,居然跟她姐姐一起把他的不幸当成了坐车走路时用来打发时间的笑料了。假使她稍稍懂得一点礼仪,恐怕就不会做得这般露骨了,幸好基蒂没有在门口迎接她们,否则,她的心又要再给人划上一刀了。”

伊丽莎白听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假如不是为了顾及你的彬格莱先生,他们三个根本就不会在邀请之列,可是没有办法,我们和她们,早就是亲戚了。不过幸好,斯宾赛先生不在这里,基蒂也没有听到她们的胡言乱语,而我希望她们也不要去打扰基蒂。”

“她们最好能这样。”

在彬格莱小姐和赫斯特夫妇抵达彭伯利之后,斯塔克夫妇也来了,他们不像前三位客人那样有自己的马车,他们坐的是一辆出租马车。达西先生、达西小姐、吉英、曼丽、基蒂、贝内特太太以及彬格莱先生在门口迎候他们,伊丽莎白也走出卧室,在客厅里等待着很久没有见过面的莉迪娅,以及从未见过面的杰夫·斯塔克先生。等到斯塔克夫妇走进客厅,达西先生、达西小姐和彬格莱先生就借故去了其他房间,好把客厅完全留给贝内特母女,以及她们全都十分感兴趣的斯塔克先生。

五姐妹重逢了,并且聚集在贝内特太太身边,这样的情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现了,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样的心潮起伏。伊丽莎白拥抱了莉迪娅,自从莉迪娅与威克姆给大家招惹了许多麻烦之后,她还一直没有见过这个最小的妹妹,眼下看到小妹妹正容光焕发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怜爱,过往对其的一切不满全都烟消云散了。莉迪娅把斯塔克先生介绍给伊丽莎白之后,又依次拥抱了四位姐姐,然后就问起了小威廉,并对伊丽莎白说了满满一箩筐的祝贺话语,还用十二分羡慕的语气对她夸赞了一番彭伯利美丽的冬景。看着五个女儿都在眼前,贝内特太太禁不住红了眼圈,她自言自语地说:

“要是我的好老爷还在,看到这样的情景,还不知会怎样兴高采烈呢!”

基蒂听到母亲的自语,心下一动,便轻轻揽住母亲,轻声说:

“妈妈,爸爸能看到的,对吗?为了他,为了莉迪娅,开心一点。”

如同基蒂所说,彭伯利这间华丽的客厅,眼下的确充满了欢欣,姐妹们在亲热地拥抱和叙旧之后,又把目光聚焦在了斯塔克先生身上。年轻的斯塔克先生看上去精力充沛,比基蒂上一次在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上见到他时,显出了更多的自信,这些自信得益于他在斯蒂文·斯宾赛先生的律师事务所里的工作,那份工作给了他养家的薪水,也给了他充实的生活。

“杰夫在事务所里干得很好,原先只是一个文书,但圣诞节之后,斯蒂文·斯宾赛先生就要让杰夫当他的助理了,那时我们就可以添一个女仆来帮我料理家务了。”莉迪娅紧靠着她的丈夫坐了下来,用欢快的语气对坐在周围的母亲和姐姐们说。

“这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们的日子一定不会总这么艰难的!”贝内特太太高兴地对这位女婿说,然后她又心疼地转向莉迪娅,“没想到我的娇生惯养的小宝贝,现在竟然是这么一个善于理家的小主妇了。”

“其实我并不讨厌打理家务,妈妈,你该看看我自己绣的桌布,特别是当那桌布上面放着我自己烤好的苹果饼时,会是怎样一种温馨的情景。”莉迪娅说。

“哦,那当然,我知道你的针线活儿又有长进了,你送给小威廉的那件小衣服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不用亲自去烤苹果饼,你在家里时从来不用做这些事情。”贝内特太太说。

贝内特太太的话使一旁的斯塔克先生感到十分惭愧,基蒂便适时地加入谈话,以冲淡母亲那些不很合适的言谈,她对妹夫说:

“你还在写作吗,斯塔克先生?我听说你从前很想当作家。”

“我以前倒是写过一些诗歌或是散文,也很想写一部小说,但却从来没有写成过。现在我已经很久没有写出过什么东西了,有时候我常常想,也许我并不适合写作,写作只是我在无所事事的过程中自我想象的一种爱好,我曾为了写作到处周游寻找灵感,后来我醒悟到,如果一个人需要到处游荡才能找到灵感的话,那他就不是一个好写手,更何况,游荡之后我也并没有写出什么令自己满意的作品,所以我就在想,其实我并不是很擅长写作。”斯塔克先生说,“自从进入法律界之后,我忽然发现,似乎这才是我真正喜欢的行业。”

“他正在进修法律,他想拿到律师执业资格。”莉迪娅在一旁补充说道。

“真的?这真是好极了!”基蒂说着,她看到母亲和三个姐姐的脸上也都洋溢着同样赞许的笑容。

“唔,在法律方面,我还是个学员。”谦虚的斯塔克先生面对一客厅的女性笑脸,不禁先红了自己的脸。

“但他已经帮助事务所解决了好几件棘手的案子了,虽然只是在幕后出力。”莉迪娅再次补充说道。

“那果真是好极了,”贝内特太太又说道,“要知道,我的妹夫菲利普斯先生也是个律师,他虽然并没有在伦敦执业,却也能维持一份相当不错的中产阶级的生活,我相信等你成了律师,我的宝贝莉迪娅一定能过上比她的姨妈更加舒适的生活。”

“嗯,这就是我努力的方向,贝内特太太。”斯塔克先生说。

伊丽莎白和吉英看着莉迪娅和她的第二任丈夫,内心充满了欣慰,尽管斯塔克先生并非有钱的乡绅,甚至在过去都不曾出现在上流社会,但他却是个善良又实在的好人,这比起华而不实、品行恶劣的威克姆,不知要好上多少倍。而莉迪娅,也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再是从前那个纵情享乐的傻姑娘,甚至也不再是威克姆死后不久那个还带有一抹哀愁的年轻寡妇,她学会了操持家务,变得稳重和内敛,更重要的是,她从这桩婚姻里品尝到了真正的快乐,这从她提及她的杰夫时的骄傲又满足的表情和语气中就可以看出来,对于自己的生活,她看上去充满信心。吉英这时就坐在莉迪娅的身旁,于是她这个大姐姐就拉起了小妹妹的手,微笑着说:

“我真高兴你能生活得这样愉快,我们全都为你高兴。”

然后,刚刚团聚的寒暄结束了,彬格莱先生就来替达西先生尽地主之谊,他邀请斯塔克先生去打几局桌球,并且毫不在乎这个年轻人并不怎么会玩这种许多绅士们都很喜爱的游戏,而且还保证会好好教他几手高招。莉迪娅则迫切地要求去看看可爱的小威廉,伊丽莎白便也怀着骄傲的心,领着女士们来到了婴儿房,莉迪娅见到她的小外甥,立即赞叹起他的漂亮和可爱,又怀着一个姨妈对外甥的爱,把他抱了又抱,亲了又亲。随后,莉迪娅就看着吉英,笑着,嗔怪着说:

“看,丽琪都有儿子了,我现在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吉英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莉迪娅眼尖,她吃惊地、欢欣地说:

“噢,不是吧,你竟然不把这么好的消息告诉我们?”

伊丽莎白、基蒂、曼丽和贝内特太太,都一起把眼光投向了吉英,伊丽莎白更是拉住吉英的手:

“是真的吗?”

吉英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还没有告诉查尔斯呢,我想把这个当做圣诞礼物送给他,明天早上才能拆开礼包,你们可不能提前告诉他。”

“这可真是太好了!”伊丽莎白一下子拥住吉英,“当我生下威廉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你也能有一个孩子就好了,现在我的心愿就要实现啦,我也要当姨妈啦!”

于是,婴儿室里的气氛又欢欣又兴奋,贝内特太太高兴得笑个不停。

不过像这样欢快的情绪却丝毫也没有感染到正在另一间客厅里喝茶的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她的女儿安妮坐在她身边,又变成了一言不发的样子。在她们旁边,彬格莱姐妹也正无聊地打量着一块绣品,偶尔小声评论一下绣艺是否精巧。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在静默了一段时间后,不悦地抱怨起来,像是在对女儿及彬格莱小姐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要是我那可怜的妹妹还活着,看到堂堂彭伯利竟然把伦敦的小职员也请来做客,真不知道会惊吓到什么程度。我从前一直对我妹妹的离世感到无比悲伤,可是现在,我倒庆幸她没有看到这个高贵的地方已经被她疼爱的儿子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彬格莱小姐对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的话深感兴趣,在自己没能嫁给达西先生之后,她变得十分乐于听到彭伯利被人指摘,因而,尽管她的一万镑嫁妆还是已故的父亲做生意挣来的,但她却佯装自己也是和凯瑟琳·德·鲍尔夫人一样高高在上的人物,接过其话头,说道:

“的确,夫人,我们不仅要跟伦敦的小职员在同一个地方做客,今天晚上还要在一张桌子上就餐呢!”

“噢,我简直无法忍受这一点!”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嚷道。

“我相信他们一定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可以在晚宴的时候穿,到时候,想到我们中间还有这样的人,也真叫我不舒服。”赫斯特太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