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登太太则走过去看望基蒂,并嘱咐她好好休息,说这件事伊登先生会去解决的。果然,伊登先生认为这是一件相当严肃的事,必须办得越快越好,他请斯宾赛先生一起去了他的书房,立即着手给他有权势的女邻居写信,详细地将斯宾赛先生耳闻目睹的事一一写遍,然后便表示,作为亨斯福德教区的一员,他不能容忍梅森这样道德败坏的人继续当牧师,只要这种人还站在教堂的前方,安德洛克庄园的所有人,包括村民都将拒绝去做礼拜。信交给仆人,仆人依主人吩咐,骑着快马前往邻近的罗新斯,把信交给了管家,然后,这封信旋即就被放在一个精美的托盘里,送到了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的手里。
读完信,这位贵夫人气得满脸通红。关于她这个人,虽然平日仗着自己家庭的财势,不把地位和财产数目比自己低的人放在眼里,而且一向颐指气使,但在遵守上流社会的基本道德方面,她对自己的名声还是颇为在意的,更不能容忍自己的眼皮底下出现如此粗野和不名誉的行为。写信的伊登先生是本地公认的大好人,一个性情公允的标准绅士,尽管他的庄园规模远远不能跟罗新斯相比,但没人会怀疑他说的话,何况信中还提到了斯宾赛先生,他眼下就在安德洛克庄园做客,哪怕他现在不是继承人了,他的话也同样不容置疑。因而,尽管她从前对贝内特家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好感,也不能怀疑基蒂在这件事上完全是一个无辜的受害人,而一想到这件丑事有可能传扬出去,坏了教区和罗新斯的名声,她就无法忍受。于是,她立即提笔给伊登先生写了一封回信,表示她会处理好这件事,把梅森赶出教区,并要求他不要声张此事,还劳烦他恳请斯宾赛先生和凯瑟琳·贝内特小姐也能顾念教区教众的荣耀,对此保持沉默。信写好之后,即刻就差人送往安德洛克庄园,而她又默默地祈祷了几遍,希望这件事能够悄悄地进行,不要让外人看出什么端倪。
然后,她就让女管家派了个仆人到牧师府去,把梅森先生请到罗新斯来。
不久,那位自知闯下祸事的牧师来了,带着脸上额上不体面的青肿,嘴里出的血虽然已经擦掉了,但因为有三颗装点门面的牙齿被斯宾赛先生一脚踢落,所以他向凯瑟琳·德鲍尔·夫人问安时,说起话来还漏着风。夫人看见梅森先生竟是这副狼狈的样子,又想到他做出的有辱教区声誉的事,心里便涌起一股嫌恶。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做出这种事!你竟用这样的方式来报答我对你的提携!”她大声斥责。
梅森明白他对基蒂做出的无礼举动已经被告知给了他的女施主,虽然自知理亏,但仍想狡辩:
“请听我解释,这件事不能全都怪我,我凭着一颗真心去向她求婚,可她,哦,我早该听从你的建议放弃对她的感情,因为她简直就是一个没有教养、只会撒泼的乡下野姑娘,她听到我请求她嫁给我的话,就一下子生了气,扑上来打我,我这才对她动了手,我从没对女士动过手,因此没有控制好力量,不小心就把她给伤着了……夫人,请你相信我,这真的不能全都怪我!”
“你住嘴!我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更何况你这番理由根本毫无道理!”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听见梅森这样说,心里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这感觉更加使她恼羞成怒,她给他圣职,对他有恩,而他竟用这样的不耻行为来丢她的脸,让她在伊登夫妇和斯宾赛先生面前落下笑柄,想到这里,她更加生气,于是大声训斥起来,“我虽然不喜欢那个贝内特家的小姐,而且所有的贝内特都叫我瞧不上,但我也了解她究竟能有什么本事,她不可能扑上去打你,就像我知道她的钢琴绝不可能弹出水准一样!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明天就散出消息,说你那个将来会遗留给你一个小田庄的亲戚得了重病,渴望身边能有你陪伴,你就以这个理由辞去你的圣职,然后给我从肯特郡消失!假使你不这么做,反而让这件事传扬出去,破坏了教区和罗新斯的名声,我保证我会动用我所有的权势,叫你在整个英国都没有立足之地!”
梅森身体僵硬地站着,他被斯宾赛先生教训过的部位还在作痛,现在又听见他的女施主这一通丝毫不留情面的训斥,心情简直就坏透了。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再次狡辩,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就又发作了起来:
“我真是错看了你!原来你那些得体的举止,还有恭敬的语言,全都是虚假的表象!你看上去跟你的前任柯林斯一样谦恭有礼,却根本不像他那样是一个真正的绅士,倘若你对上帝的敬畏能有他的一半,想必就不会做出这样丢脸的事情了!”
“夫人!”这时,梅森性格中不同于柯林斯的那一部分开始冒了出来,他想到事已至此,而且看起来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就认为没有必要再扮得像柯林斯那样唯唯诺诺了,因而他用丝毫都不脸红的声音大声说道,“以你的狭隘眼界,看错的人何止我一个,人们在你面前大都扮着你想看到的样子,你以为柯林斯就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吗,你以为你没错看了他吗?那我建议你去村子西边的树林里找一栋从前荒废过的小房舍,因为那里住着柯林斯从前的情妇和他的私生子!没错,你用不着这么吃惊地看着我,你那谦恭有礼的柯林斯,那个敬畏上帝的完美绅士,对,就是他,现在不断从朗博恩的收益中拿出钱来供养他的情妇和私生子,而他做出这种事的时候,就是他还承担圣职的时候!夫人,假如柯林斯的丑事也给传了出去,你认为教区的名声究竟是我毁得多一些呢,还是他毁得多一些?!”
“什么?你……”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
“夫人你真够可怜的,围绕在你身边、让你满心欢喜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你看错了的,他们或许没有像我和柯林斯这样不小心出了格,但也从未让你看到过他们的真面目,如果说你曾经也看到过几张真实脸孔的话,那也就是那些一向都不被你喜欢的人,比如,所有那些贝内特!好好想想吧,夫人,你就这样可怜巴巴地活在一群演员中间,自以为懂得他们的想法,认为他们有多么崇敬你、喜欢你,但其实,你也应该像了解贝内特小姐弹琴的水准那样,了解自己身边究竟有几个真正不讨厌你的人!”梅森一连声地说,声音也很大,“亨斯福德的圣职?这倒也算得一块不小的饼干,你把它从我这儿拿走了,自以为这样可以重重地打击我,但你失算了,我不像可怜的柯林斯当年那样一无所有,我像他一样可望继承到田产,而且比他更好的是,我还有不少积蓄,足够我快快活活地生活好几年,而像我这样一个头脑清楚的人,到哪里都不会缺少体面工作的。所以,亲爱的夫人,倘若你想尽快了结这件事,我也并不反对,我可以按你说的方法辞去圣职,远远地离开这儿,但你必须向我保证,决不在背后使用任何手段做任何对我不利的事,倘若我发现自己由于你的干涉而得不到一份好工作,或是由于你的影响而娶不到未来可能出现的令我满意的好姑娘,那么,我就将把柯林斯的事情全部抖出来,让全英国的人都知道,你曾经最为得意的一个牧师,在他当职的日子,在你的眼皮底下,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样的丑事!”
梅森宣泄完毕后,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只觉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怒火攻心,头脑发晕,一手扶着椅子扶手,一手捂着自己的心脏,一边愤愤地盯着梅森,一边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梅森见状,感觉有些不妙,他尽管痛恨这个贵夫人对他的裁决,但却不想叫她死在他的手上,那会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于是连忙拉铃叫来了管家,管家又叫来几个仆人,并且马上派人去请医生。安妮也赶来了,看见母亲的样子,她吓了一大跳。
“我们正谈着话,夫人忽然就变成这样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梅森对管家说。
“像是中风了。”管家说。
“哦,这……”
“恐怕夫人今天不能再跟你谈话了,梅森先生,假如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可以先回去了,这里就交给我们吧,医生很快就会来的。”管家太太说。
“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暂时没有,全都交给我们吧,我们会处理的。谢谢你,梅森先生。”
梅森正想着离开呢,因此巴不得罗新斯的女管家这么说,于是他接过仆人递过来的帽子,迈着很有风度的绅士般的步伐,快速走出了这座大厦的门。
医生后来诊断,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的确是中风了,但因为及时请了医生,采取了一切可能的应急办法,因此她只要好好休养,她失去的语言能力和变麻木的身体还是有望恢复的。在她躺在床上不怎么动弹的两天里,安妮一开始十分无措,毕竟她从未承担过这样的大事,也从未管理过家务,但女管家是个有见识的人,在管家的帮助下,安妮担起了掌管家事的任务,并且,她看上去虽然精神不振,说起话来也没精打采,但几件事之后,仆人们就知道了她的能耐,她办起事来简单干脆,有条有理,事情之外,并不多说半句话。
对于母亲缘何突然中风,安妮曾经问过,但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即便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也不愿意多言,因为这到底是一桩丑事,其中还包含柯林斯的事,两件事张扬出去都会使罗新斯和她本人蒙羞,而她也不愿意让女儿知道这一切,因而只字未提和梅森的对话。这样一来,也甚合梅森心意,他也很担心自己会在夫人中风这件事上承担责任,后来见无人提及他的行为,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梅森先生很快便依照凯瑟琳·德·鲍尔夫人中风前的严肃建议,以体面的借口辞去了教区牧师的职务,并以极其利落的方式迅速从亨斯福德消失了。由于他当职的时候,教区里从庄园主到农夫,都不曾对他存有过什么受人尊敬的好印象,所以他离开后,人们也并不留恋他,就如同柯林斯先生走时一样。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的身体在数日后就渐渐开始恢复,不久就可以开口说话,并在仆人的帮助下下地行走,安妮也已经变得更加沉稳冷静,时不时地就在管家的协助下,有效地安排仆人去请医生,或管理其他要紧的事。
亨斯福德没有了牧师,眼下安设新牧师成了头等大事,虽然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健康有恙,即使有安妮帮忙,对这件事也明显力不从心,但好在这是一个肥美的差事,只要看到这个圣职空缺出来或是有望空缺,就会有许多认为自己有资格的人急切地觊觎着,所以想从中找出一个各方面都称职的人,也并非难事。然而,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由于自己先前选定的两个人全都辜负了她的信任,加之又被梅森先生无礼地指责了一通,然而他的那些话也并非不是现实,因此,她对于自己的判断力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自信满满了,哪怕是一个人人称道的候选人的名字摆在她的眼前,她也是久久地拿不定主意。到了最后,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就把安妮叫到跟前,询问她对新牧师的人选有什么建议。安妮尽管一向不打理这些事,但她却有一个清晰的头脑,沉默也使她有意无意地对别人多了潜意识下的观察,因而当母亲向她征询时,她就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于是,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听从了女儿的观点,由于其观点又与伊登夫妇的提议相同,一位名叫托马斯·桑顿的年轻单身男子就被任命为亨斯福德的新牧师。桑顿先生是一个英俊又诚恳的人,在神学方面的造诣也比他的两位前任深厚许多,教民们都很喜欢听他讲道,因为他说起上帝的训导来,既不教条,又生动活泛,没有人会在他的讲坛前昏昏欲睡,因而,教区里的民众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位新牧师,并且随着时间的增长,他的更多优点也慢慢地为人所知了。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看到了这些,在松了一口气之后,不免对女儿安妮刮目相看起来,此后不论大事小事,她都会询问女儿的意见,这就等于把管理庄园的任务交给了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