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现在唯一可以获得解脱的方式了,”安妮惨淡地笑了一下,投给基蒂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看,当我听说你订婚的消息时,这才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斯宾赛先生一直深爱的人是你啊,假如我能早一点知道,那么去年秋天在彭伯利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你,我对斯宾赛先生毫无感情可言,倘若他真的遵从他父亲和我母亲的意愿跑来向我求婚,我也会一口回绝的。我根本不想嫁人,而且由于我的原因,现在斯宾赛先生的弟弟又步上他的后尘了,我相信他也同样不喜欢我,他拒绝参加这个舞会很可能就是因为不想见到我!看看我成了什么啦,一个自己毫无恶意,却屡屡破坏别人生活和意愿的人!我甚至连一个解释和说出自己想法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我母亲和斯宾赛公爵强行变成了这样一个人!而后,不想娶我的绅士们会恨我,而他们决定不娶我之后,人们又会可怜我、嘲笑我。我受够这种日子了,也许只有当我成为修女时,这些无端的诋毁才会从我的身边消失。”
“安妮,”基蒂听了她的话,心里一时难以平静,停了片刻才轻轻地说,“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糟糕,虽然,我对于我们这个社会的许多习俗也并不称道,但我相信,心怀善意的人还是多于那些专门以议论他人的不幸为乐的人,而假如你的生活中偏偏就有那样的人,那就完全不用理睬他们,等到他们发觉自己的论调无人响应时,自然就会偃旗息鼓。而且我还看到了一点,要让那一类喜欢说风凉话的人把嘴闭上,最好的方式就是快快乐乐地过好自己的生活,无论这生活是否符合传统意义上的对幸福的评价。另外,斯宾赛先生不会恨你,我相信他的弟弟也同样不会恨你,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哦,”安妮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说那么多话,我一向是不爱跟任何人说话的,但是说出来的感觉真的很好。嗯,所以我得谢谢你,也请你千万不要觉得我过于絮叨了。”
“哪里的话,我倒想说,你可千万不要为这个多心,我很高兴你愿意跟我聊天,而且我希望我们以后还能有更多的机会可以在一起说话,但你要是当了修女,我这个愿望可就实现不了了。”基蒂微笑着说。
“你真的不想让我去当修女吗?”安妮说。
“不想。我想看到你快快乐乐地生活在罗新斯,也许身边还有一位贴心的绅士,而他的名字就叫做亨利·道格拉斯。”
安妮看了看基蒂,却什么也没说。基蒂知道自己的话并不一定能够打消安妮去当修女的念头,但她至少在安妮那双一贯黯淡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光亮。
在舞会还未到来的时间里,宾主们便忙于相见,忙于互相介绍,然后便是按着各自的喜好,三三两两地在彭伯利大厦里里外外的地方交谈,这种交谈也能看出哪些人喜欢与哪些人凑在一起。伊丽莎白和吉英自然要与夏洛蒂在一起叙叙旧;玛丽娅必定要与基蒂、曼丽和莉迪娅攀谈一番;而达西小姐、温斯顿小姐也喜欢和基蒂及她的朋友们在一起谈天;诺兰公爵夫人则是个人人都愿与之畅谈的贵夫人,伊登太太在这方面表现得尤为明显;安妮·德·鲍尔小姐在多数时间里依旧喜欢沉默,但只要遇见了基蒂,她还是愿意说上几句话的;而能跟贝内特太太耐心地聊上一会儿的也许只有嘉德纳太太了;至于彬格莱姐妹,她们由于心态独特,谈论的话题又十分与众不同,所以,她们在许多时间里都是单独待在一个远离别人的地方,悄悄地说着她们感兴趣的话题,并且说话的时候,脸上还要挂着鄙夷或嘲讽的笑容。男士们当然也有小圈子,不用说,达西先生还是最乐意跟彬格莱先生待在一起,斯宾赛先生和温斯顿先生也依旧延续着他们的友谊,嘉德纳先生和伊登先生相约去湖边钓鱼,等他们到了湖边时,发现费茨威廉上校和亚瑟少校也在那里垂钓,跟他们在一起的还有斯塔克先生;至于赫斯特先生和柯林斯先生,他们一个只钟情于在任何可以坐下来的椅子上打瞌睡,另一个则喜欢不断凑到其他男士们的圈子里,试图加入谈话或别的什么活动,但试了几次之后,就发现,纵然他能够口吐文词,用再华丽不过的辞藻讲话,但最终还是很难融入其中。
斯宾赛先生和基蒂的应酬分别都很多,他们各自都有不少相熟相知的人需要在一起畅谈一番,于是,在这热闹纷纷的舞会前的时间里,他们几乎都没有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始终保持着十二分愉快的心境,因为对他们而言,未来的前景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会是一种无忧无虑的幸福。偶尔,他们在与宾主们交谈的时候,当两对目光相遇时,那种眼光的火花里也会蕴含着令人羡慕的甜蜜情意,他们都深爱着对方,在等待婚姻来临的时刻里,这样的甜情蜜意是一刻也不会减少的。
不久,基蒂在一条走廊里遇到了亚瑟少校,少校看上去神情自然,这使她心中的歉意消融了许多,两人像朋友一样互相行过礼之后,基蒂便说道:
“我听说你和上校是在伦敦过的圣诞节,我的朋友温斯顿小姐和她的哥哥那时也在伦敦,上校告诉我,你们经常见面。”
“嗯,是的,温斯顿先生是一个很有能力和魅力的绅士,温斯顿小姐也比我在彭伯利认识她的时候更加迷人,她是一个很有独立见解的人,而且她的绘画也时常令人倾倒,我们常在一起讨论艺术,因为我对绘画艺术的喜爱一向并不亚于对文学艺术的兴趣。”亚瑟少校自如地说,仿佛已经忘记曾经求婚被拒的事情。
“我很高兴你们能够谈得来,上校也对此表示高兴,”基蒂解释说,“噢,圣诞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在彭伯利做客,晚宴时他就坐在我身旁。”
“上校是个很好的朋友,他为人宽厚,心地善良,我很高兴在军队的日子里能够有他做伴。”他意味深长地说。
基蒂明白了亚瑟少校的意思,而他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至此,他们便能像真正的朋友那样去看待对方,以及像朋友那样和对方交往了。
在和亚瑟少校相遇并交谈之后,基蒂又在花园里碰到了专门前来找她的玛丽娅。玛丽娅赞叹了彭伯利的壮观和美丽,在表达了一通能够来这里参加舞会的兴奋心情之后,才说出了她最想谈论的话题:
“得知你和斯宾赛先生订婚的消息时,你不知道我有多吃惊,快告诉我,你爱他吗,哦,请原谅我这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相爱的?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都不对你的朋友吐露半个字,这可不大够意思,你说呢?”
“我的确爱他,非常爱,可你得原谅我没有告诉你,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而且当我感到真的开始时,又面临着可能结束的境地,”基蒂便将自己与斯宾赛先生的恋情简简单单地说了一遍,“你看,对我而言,虽然拥有憧憬,却完全无法预料结果,因此,我真的很难说出这一切。”
玛丽娅原本就没有对她的朋友保守恋爱秘密而真心想要责怪,现在听了基蒂的解释,就微笑道:
“噢,不要多心,我只是很好奇。现在我理解你那时的难处了,因为假使是我的话,大抵也是要把爱情放在心里的。总之,看到你和他订婚,而且又知道你们是真心相爱的,我真的很高兴,真的,你一定会像你的两个姐姐那样,生活得既真实又幸福。”
“谢谢你,玛丽娅。”基蒂由衷地说,介于玛丽娅话中的含意,她又问道,“夏洛蒂还好吗,她来的时候,我看到她很平静,和柯林斯先生一样面带微笑,我想她一定走出了那段不愉快的时光了吧?”
“她应该是不再感到痛苦了,我看不到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合,两人都彬彬有礼,甚至过分有礼了,他们互相称对方‘亲爱的’,几乎任何交谈里都会有这个称呼,我只希望他们在不断吐出这个称呼后,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成为对方心里那个‘亲爱的’。”玛丽娅轻轻叹了口气,又耸了耸肩,“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了解到,在英国,有无数对夫妻都是这样生活的,他们在婚前没有爱情,婚后同样也没有,但依旧白头到老,我料想他们必定体会不到你和你的姐姐们所体会到的幸福,但好处是,倘若一方对另一方做了什么错事,他们也不会有什么痛苦。”
“你这样想吗?”基蒂说。
“我必须替夏洛蒂这么想,无论如何,她的婚姻也不完全都是坏处,你说对吗?”
“我想,有时候,当我们处在某种情况无法摆脱的时候,这样想当然也是一种有效的态度。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把这样的想法运用在自己身上,因为我多么希望,有一天你也能遇上一个你爱他、他也爱你的人,恋爱的感觉告诉我,倘若我不能真正地与某个人相爱一回,生命就会变得空虚,因此,即使是在他生死未卜的时候,我也从未后悔过爱上他,哪怕这爱情最终带给我的会是无尽的伤痛。”
玛丽娅望着基蒂,若有所思,而后微笑:
“我懂你的意思,就像你在信中告诉我的一样。所以你瞧,我可是高高兴兴地赶来参加舞会了。”
“你提到舞会,我听说,在达西先生邀请的许多客人当中,单身汉可不止一两个呢!”基蒂同样微笑着说。
“那可真是个不错的消息。”
“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