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晚秋和章陵从小是一个院子里面长大的玩伴,因为晚秋的父母都忙,所以就把她丢到了在工厂大院里面住着的爷爷奶奶家,晚秋是在院子里其他孩子看来是城里来的孩子,别的孩子的父母想着跟这个外面来的孩子多亲近一点也好,就让自己的孩子多跟晚秋接触接触。
初到大院的时候晚秋是个文静的小姑娘,才四五岁的年纪就知道不吵不闹,大人说话的时候在一边自己玩。
可是在大院里呆久了,等到秦晚秋父母再来看她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个爬上钻下的小泥猴,对此他们感到非常不满,于是和晚秋的爷爷奶奶一番长谈。
秦晚秋的爸爸妈妈走的时候向她招手,“晚秋,快过来,爸爸妈妈要走了,过来道别,让我们亲亲。”
可是秦晚秋只是一个劲的跟着一群野小子玩耍,理也不理她的父母,这下更坚定了他们要要要管束这个孩子的心。
秦晚秋的爷爷奶奶是真心喜爱这个孩子,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当他们听到她的妈妈说以后不许她在幼儿园放学后出去跟这些孩子玩的时候心疼的不行,直呼,“这怎么行,孩子有自己的喜好,怎么能这样限制她呦。”
秦晚秋的妈妈反感地皱了皱眉头,“如果我女儿再给你们这样带下去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爸妈,我是信任你们才把晚秋交给你们,毕竟你们养出了老秦这样优秀的儿子不是。但是我希望我自己的女儿长大后是知书达礼的,而不是只会疯玩的野小子,如果你们在这样放任下去,就别怪我要把接回去了。”
秦父给晚秋妈妈使了个眼色,让她适可而止,别对老人那么咄咄逼人。
她不为所动,表示她对自己的教育方式有钢铁一般的决心和意志,革命的基石不可动摇的,于是小晚秋的生活从此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日父母走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看见小晚秋在热闹的孩子群中遥望他们远去时的表情,她只是不想说再见,因为再见的时候太遥远,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她太明白有些事情是求不来的,所以她不想面对,对她来说太残忍。
被管束的多了,小晚秋也就渐渐收了性子,越发的安静起来,她的那些小伙伴也知道她不是一个合适的玩伴,叫了几次每次答应的好好的,结果却都找不到人影,他们也有气性,决定再也不理秦晚秋。
于是小晚秋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但是她也有自己的乐趣和娱乐方式,那年冬天,电视里面放完了《美少女战士》,秦晚秋便向爷爷奶奶要求要出去玩雪。
南城不是一个经常下雪的城市,所以难得一次飘雪让她既新奇又兴奋,忍不住想要去试试雪花落在手上,踩在脚下,握在手心的感觉,激动的直在屋里蹦跶,手织毛衣上串着的毛球直跟她的动作上下晃动。
“去吧去吧,记着别跑远,就在院子里面,我好从窗台这边看着你。”奶奶给她戴上毛线帽,再三嘱咐道,一般这时候爷爷还在厂里面上班,于是小晚秋就哼着美少女战士插曲出门了。
院子外面是两排冷杉,冬季里棕黄的针状叶片随着积雪簌簌掉落,小晚秋蹲在雪地上抓起一捧雪,瞧了瞧,又洒下,带着手套玩雪的感觉真不舒坦,她利索地去了手套,再抓雪时不仅被冰凉的感觉激的打了个寒颤。
南方的雪和朔北的雪有着很大区别,北方雪总是洋洋洒洒,而南方的雪似乎落下时便带了几分缠绵,积雪混着溶雪,总每个彻底干爽的地方。
小晚秋见得不多玩的更少,就下雪这么个事就足以她兴奋半天,当她发现被积雪冻得冰凉的手,丢下它们没一会儿之后居然开始回暖,甚至更甚从前的时候,她大大为自己的发现骄傲了一把。
雪居然能取暖,这真是个不得了的发现。
其实在那会儿用雪暖手就是不少人常用的取暖方式,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她眼见自己不会被冻伤,便放心地开始玩起来,她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一名教师,在讲台下面教导一个个半大的孩子,她捏了好几团雪球跺在地上,就开始想象他们是自己的学生,自己对着空气开始念念有词,“同学们,请打开书本第1页,今天是我们开学第一天……”
还没等她念完,就听到身后有人扑哧笑出了声,老大声的,没把她吓坏,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胡乱踩了跺在雪地上的雪球两脚,毁尸灭迹,死不承认自己刚刚在干什么。
她定睛一瞧,嘲笑她的是个看起来比他还小的小男孩,顿时生出一股年龄上的优越感来,底气也足了几分,小孩子总是盼望的着自己快快长,即使是一岁的年龄差距也能让他们底气十足,不知道这种骄傲的感觉从何而来,“你笑什么呀?”
她这么一说,男孩笑得更厉害了,只差没满地打滚。
小晚秋皱着小眉头看他,用勉强的语气说道:“你是不是一个人玩呀?要不我来教你拼音吧,我们老师今天还夸我学得好。”
这个男孩便是章陵,其实他要比秦晚秋打上一岁,只是小时候长得秀气,又瘦瘦小小的,远不如秦晚秋嘟嘟的可爱,看起来也似乎要少上一些,当然,秦晚秋的眼力劲从小就可以看出水平有限了。
说罢,秦晚秋牵了他的手让在在一个石凳上端正坐好,便开始有模有样地讲起课来,其实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十分有限的汉语拼音,可不知道怎的,偏生这两人一个讲的起劲,一个听的入神,像是天生有缘分一般。
至此,小晚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玩伴。
一个改嫁的歌女带着的拖油瓶,所有人都避而远之的雏鸡,因为他天生秀气又没有院子里男孩的剽悍劲,总是被那些冷眼瞧着他们家的人嘲笑。
小孩子不明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说起话来不分轻重最是伤人,他们只知道把从父母那里听来的话用作自己最有力的武器,在他们父母拉着他们手说要离章陵远一点的时候,似乎他们就隐隐意识到,这是个可以欺负的人。
因为没有人会站出来保护。
章陵的母亲那时候尚还年轻,可以看到昔日在歌舞场里嬉笑怒骂的娇态,颇像个貌美又肆意的凤姐,人们偶尔也会说句真心话,而不是嫉妒她的样貌和唾弃她自甘堕落。
“她命苦,苦了一辈子。”
这是真的,做不得伪。
即使是改嫁跟了个老实的工人,这辈子也像是被打上了烙印,包括她的孩子。
爷爷奶奶第一次打小晚秋就是因为她死活不听劝,非要跟章陵一起玩。
那时候秦晚秋已经偷偷跟章秋联系很久了,大约是在夏季的某一次被奶奶看到晚秋跟着章陵在掏蚂蚁窝,老人直拍大腿,“小囡囡作死哦。”老人一边大呼秦晚秋的名字,一边把挣扎着要跟章陵一起的她抱回了家。
原本秦晚秋和章陵配合的十分默契,只是私下碰头,绝不给第三个人碰见,因为章陵说了,要是被别人知道他们是朋友,就会有魔鬼来拆散他们,他们就又要变成孤家寡人了,秦晚秋对章陵的这番话很是信服。
这件事刚被发现,两位老人就意识到对秦晚秋的是非观教育刻不容缓,连她每个下午必看的美少女战士也不给看了,老人决心要和秦晚秋促膝长谈,讲清楚跟章陵混在一起的严重性。
原本以为一向乖巧听话的秦晚秋会乖乖受教,没想到她捂着耳朵直摇头,用女童特有的尖细女高音大叫道:“我不听、我不听!”
爷爷彻底被她激怒了,狠狠打了她屁股一巴掌,她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吓到,眼泪瞬间决堤,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嗓子更比一嗓子哭号的响亮。
她小身板钻过两位老人的身子就跑到了卧室里面,还不忘说道:“我再也不要理你们了。”
奶奶也没见过这孩子委屈成这样,不禁责备老头子,“我说你怎么下手没轻没重。”
爷爷看着关着的卧室门摇了摇头,走到厨房斟了杯小酒闷头喝着。
奶奶看这一老一少闹到如此地步,敲了敲秦晚秋的门,没人应,便兀自做饭去了,孩子嘛,谁没挨过打,等他们想通了,就又是和和睦睦的一家,大人总是在为他们着想,为他们好的。
秦晚秋这厢正哭的伤心,忽然听到有东西砸他们家窗户的声音,打乱了她抽泣的节奏,好奇心战胜了委屈,她渐渐止住哭声,走到窗边踮起脚想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她伤心的时候还要来捣乱。
会不会是天上的鸟雀要来报恩?说不定上辈子他们就欠了自己恩情,秦晚秋一直对童话里的东西深信不疑。
仰着脸看了半天,还是不锈钢窗户的床沿,什么都看不到,她只好再拿来小凳子,踩上去顿时拔高,看见了院子外面正冲她挥手的章秋。
她费力的打开窗问道:“你干什么呢。”
章陵有些腼腆,“这不是怕你有事吗。”
秦晚秋委屈地哼哼了两声,却发现内心奇迹般地被治愈了。
章陵跟她说:“你出来吧,我带你去玩。”
秦晚秋有些胆怯,“我怎么出来啊……摔着怎么办。”
章陵不以为意,“我不是在这里接着你吗?就一平房你怕什么,有我呢。”
当小晚秋迈着小腿从窗户里面钻出去的时候,那是她第一次为了自己争取什么,她心中觉得无比刺激,就像拣到阿拉丁神灯,就像第一次坐上飞毯。
章陵牵着她的小手,跟她说:“走,我带你去买香芋蛋筒。”
那时候最好吃的冰激凌就是香芋蛋筒、冰砖和红豆冰棒了,其中又属香芋蛋筒为小晚秋最喜,那时候的蛋筒又和现在的麦当劳可爱多有很大不同,做工看起来粗糙,蛋筒外壳也通常是软掉的,但就是让人百吃不厌。
他们一人拿着一个蛋筒从小卖部一直逛到大院里唯一的娱乐设施,秋千前面,小朋友见到章陵来了都是一阵哄笑,插着队把他挤开不让他等到秋千,秦晚秋看着那群霸道的孩子小声对他说:“那我们走吧,我不玩秋千了。”
有明眼的孩子看到秦晚秋就提醒她,那时候他们已经会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你怎么跟章陵在一起啊,小心变得跟他妈一样。”
秦晚秋很是受不了他们这样欺负自己的朋友,就打抱不平,“你说什么呢,不要乱说话。”
于是,一群孩子就躁动了,推推搡搡地扭打在一块,章陵一直护在秦晚秋前面,一边使劲躲开那些涌过来的小拳头,一边回头对秦晚秋笑,“别怕,有我呢。”
秦晚秋至今忘不了章陵说那句话时的模样,那么用力,那么认真。
后来,孩子们都长大了,她也一直拿章陵当哥们,她说要考到南城高中的时候,章陵用同样认真的语气对她说:“你等我。”
其实,那个时候章陵念的高中并不好,他也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也就在那所三流初中里随大流跟着一帮不学无术四处惹事的男生在街上混。
秦晚秋当时找他的时候他正站在一堆染得五颜六色的脑袋里,乌黑的头发尤其显眼,当他用认真的表情告诉她,他会去的时候,她并没有当真,只当这个回不去的儿时同伴在哄她,然后要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没想到他真的来了,因为离分数线还差了几分,他使劲各种手段让他母亲给他交了一万块钱赞助费,那时候这可是一笔大数目,还是东拼西凑借来的。
可就在他们一切走上正轨,以为会一帆风顺的时候,他走了,在她的身边送了命。
章陵、李衍,他们叫她如何自处。
再也没有人会对她说别怕,有我了……她也必须离开那个总让她买很多午饭的大男孩。
再见了。
一个是永远不会有再见的一天,一个是再见之时不知何年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