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桂林,抗日战争正紧,北方战乱频繁,大批文人南下躲避战火。“夜上海、雾重庆、雨桂林”成为大后方,小小桂林城一时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尽落桂林。
桂林春雨不尽,缠缠绵绵下了三五天终于停了一夜。不过漓江这段日子禁渔,渔民都谋着其他生路,不然这样的天气,莫说夜捕的,钓虾的也不会少。入夜江水寒彻骨,黑漆漆的江面更无船只的痕迹。
金换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如同江里的死鱼被浪一下一下拍打在岸边,翻着白肚皮,瞪着死鱼眼。江水不停拿走他的温度,身上的伤口已经不疼了,或者说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江水冲得他伤口翻出的皮肉发白,血已经流不出,现在的他莫说疼,连冷都感受不到。他躺在江边石子滩上,与死人无异,到了明日,有人发现岸边又多了一具无名的尸体,好心的会把他栓上块石头,丢到江里,葬身鱼腹,也算是一种归宿。正值乱世,谁也不能为不相干的人做得太多。
他慢慢等着自己意识消散,慢慢感受死亡的降临。这死亡来得有些晚,他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如果他还能动,定会自己爬回江里,给自己一个痛快。而今不死不活吊在这儿,他不太懂老天爷的意思。
到了下半夜,气温骤降,江边已经没有任何人迹,他以隐约听到远处公鸡啼鸣,但离天亮又还早。他还没死。江浪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怕打到他身上,他已经习惯了这个节奏,一下一下,每一下,都像是鬼差接近的脚步。
突然间脚步乱了,他感受到什么东西打破了鬼差的节奏,江水开始不稳,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有船来了。
在这样的夜晚还有船只靠岸本来就很少见,而且这船划得很慢、很安静,连风灯都没有点,就显得又神秘又诡异。他不是没听过鬼船的传说,想这鬼船是来接他这死人来了。想到这心里突然安定下——终于死了,真不容易。
不过隐约间,他又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两双布鞋踩着细碎的石子沙沙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又有点不高兴了,莫非还没死?的确没死,因为他真真切切听到脚步停在他不远处,两个压低的人声随即响起。
“倒大霉哦,刚上岸就碰到个死的,唉。”
“也没得办法,家里催。”
“日行一善,把他丢江里克。”
两个声音一个年轻一个苍老,都是讲的桂林话。
说完,二人就上来抬金换,一个提脚,一个提手。他感到身子被抬起来,摇摇晃晃走了几步。不知怎地,被抬起后身体又有一些痛觉,伤口被牵动,他不禁呻吟了一声。
“要死咯,这人还活着啥子!”提手的年轻人怪叫一声。
“要死咯,你莫喊恁大声??????”年老的低声喝止,无奈话还没说完,就有另一个声音进来。
后来金换觉得他垂死时听到那个声音,便是他这一辈子最最重要的时刻。
“大半夜做啥子?”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船上传来,声音淡淡的,像夜晚的江水声,没有波澜。
年老的放下金换的脚,走上两步与船上的女子讲话,声音压低,絮絮叨叨,也听不真切,只听到那女子最后的一句:“子时已过,日行一善,把他带回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