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哎哟,我的指导员来,您还好。更要命的是他指名道姓地问我,还要徐区长问我!你说,在那场合我能怎么办?能说吗!当时,我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其实,他骂得对!庄稼人自己种的粮食,只给人家留18斤,真是天理难容呢!看来啊,‘三定’也好,‘四定’也罢,只有‘定购’才是最主要的,才是‘必须完成’的硬指标。为了这个必须完成的硬指标,‘定产’能抬高,留粮能压低。咱产量不够,徐业子就给来个‘口粮18斤’。说句老实话,有一年俺家过不去,俺给地主家当过半年长工,给地主当长工也是吃的一块面儿,也管饱呀!田大忠说的没错,我在他家吃饭,饭菜之外,是没少过两个好面大卷子。他家都是厚道人。嗐!老伙计,我现在正后悔呢!——当时真该站起来实话实说,也被他徐业子撤了个他娘的B算了!那样,俺心里反倒踏实些,也好受些!这个受气的官真他娘的是‘老鼠转进风箱里——两头儿受气!不当也罢!”
“老梁啊,甭说气话了。咱当紧商量一下怎么完成徐区长交给的那项任务——组织斗争会,好交差呀!”
“老伙计,昨儿个黑来,您到村子东头儿去了没有?您看那阵仗……要斗争田会长?哼,不反过来被斗争才怪呢!——您该再请示请示徐区长。”
“还用你说!在大会上他一下子来得恁陡,气儿都没通一下儿,就又撤职又斗争的。会后就找了他。他很生气,像是要一棍子打死——说要新账老账一起算!还说,让田秘书帮助开会,说田秘书熟悉田大忠的情况——揭底儿怕老乡嘛!还说……田大忠眼里只有鈡县长。还说什么‘小脚女人’‘右倾’‘自顾不暇了’‘一条线儿的!’听徐业的话音,鈡县长怕是犯了错误了。老梁啊,往后咱说话还是小心点儿好!”
“啊?”梁思仁感到震惊,“鈡县长,也是俺最敬佩的领导呢!他会出事儿?”
“嗐!政治上的事儿,咱乡巴佬也说不清楚。反正咱小心点儿,跟着上面说的走就是了!”
“噢……”
“这会,咱得开。要不,交不了差的。要不……咱就不在这儿开,到程圩子开吧?——那庄儿小,人少。咱准备准备,再请示一下,就开。”
这天上午,田仁喜、田仁智两个依旧坐在大槐树底下聚精会神地结着他们的新的梦想——拦河网。田大才坐在门前一条小凳子上手握一卷发黄的《施公案》津津有味儿地看着。这时程氏娘家兄弟程心玉上了大场,来到大槐树下。亲戚门上,路近,经常走动,没有过多的寒暄,相互打过招呼,客人就着一条板凳坐下。程氏娘家有两个兄弟,大的心玉,跟田仁学同龄,小的心利,和田明理同岁。程心玉坐下来闲话几句之后,望着田仁喜,问道:
“大忠叔呢?在屋吗?”
“噢,俺大他屋里坐不住,下湖去了。”田仁喜随口答道,没有停下手中的梭子。
“仁喜哥,给您说个事儿,您甭着急啊!”程心玉显得有些庄重地说。这句话引起了田仁喜的警觉,双手僵住了,惊异地问道:
“心玉,什么事?您说!”
这时,田仁智也停下了梭子,田大才也放下了书本儿,都惊异地望着程心玉,等待着他的说话。
“昨儿个傍晚儿,在俺家门口儿开了大忠叔的斗争会……他受了些委屈。俺来给您通一下气,您知道一下,提醒您对大忠叔关心留意一下。”程心玉这句平静的话语,在这三爷子听来,无异于一声炸雷,虽然早已耳闻了歧路大会上的情况。
“徐业子亲自坐镇。俺庄儿人本来就少,又都知道了大叔替老百姓说了‘18斤不够吃’‘大口小口,一月斗五’的老实话,犯下了事儿,听说是斗争他,都躲得远远的。连本来在俺门口儿坐着说话的几个人都悄悄溜走了。等了半天,只有几个小孩儿围着看稀奇。徐业子气得脸色铁青,发起脾气来。但是也没辙儿。刚好看见俺在屋里——在俺家门口开会,躲不开啊——就叫俺满庄儿叫人。俺没办法,俺就像电影《地道战》里那个满庄儿敲锣叫唤着‘平安无事哟’的那个人一样,满庄儿吆唤。还是没有人来。徐业子发了毛,发狠道:‘是党员的,不来,开除党籍;是团员的,不来,开除团籍!’无奈,后来就阴一个阳一个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个人。可是无论徐业子怎么动员、命令、威胁、许愿,还是没人发言。后来还是您庄儿的肖克发那个半大孩子干巴巴喊了一句‘18斤都吃不完!’最后,徐业子没法,只好叫他的奴才‘二区长’——您庄儿的‘母鸭子’田明爵出来唱了一出独角戏收场儿。”
“公道自在人心!”田大才点着头说道,“怪不得昨儿个黑来看见肖学印铁青着脸,举着一根杠子满庄儿撵他儿子小骚儿呢!这个不吃粮食的东西真该教训教训!”
原来,儿子参加斗争田大忠的事儿肖学印稍后就听说了。傍黑儿,小骚儿回家吃饭,一进门,就挨了肖学印劈头盖脸一阵耳刮子。小骚儿做贼心虚,见不是头儿,转身逃出门去。肖学印怒气未消,顺手捞起门后的顶门杠,随后撵了出去,嘴里不停地斥骂着:“教你‘18斤吃不完’!饿死你个贱骨头!俺打死你个不识好歹的个****的畜生!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狼羔子!……”
“您庄儿的那个母鸭子还真有套烂肚才呢!”程心玉继续说道,“他拿着稿子给大叔他老人家编排了‘八大罪状’。——好恶毒哟!无怪乎人说‘笔杆子杀人不用刀’呢!”
“什么?还‘八大罪状’?真是个狼心狗肺的黑骨头呢!你细说说,看他能编排些什么‘罪状’!”田大才忍不住骂道。
“俺也记不甚清楚,反正母鸭子都是咬住牙巴说的,狠着来,好像条条儿都是弥天大罪呢!”
“噢?说说看!”田大才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