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义致命缺陷就在军队。他没有资历,更没有军功。而军队是个奇妙的世界,想在那里称王,你必须要有实打实的能耐,“钱压奴婢手,艺盖当行人”,是骡子是马,你得拉出去遛遛!
偏偏赵光义是个斗智不斗力的人。
这怎么办呢?想想当时的宋朝北征部队,以党进为首,潘美、郭进、杨光义……个个都是桀骜不驯,满手血腥的人,但那时每一个人都对赵光义非常的客气,原因只有一个,他是赵匡胤的弟弟!
除此之外,这些人还在乎他什么呢?这些赵光义都心知肚明,于是这些人就都得远远地隔断在北汉境内,既要面对太原城里的北汉部队,更要扛着已经赶到的契丹援军。明明知道了国内已经天翻地覆,连皇帝都换人了,可就得原地待着。
因为没有命令让他们回国。
但小心着,这些人的职业就是整天盘算着怎么杀人。赵光义的举动他们都懂,甚至怎么做的他们都能猜出来,而他们也真的不敢反抗,谁让他们的家小都在开封城里呢。但是这要有一个前提,就是千万别给他们那个机会。
一切都取决于一个机会——一个人是否会突然到来。
还记得《角斗士》吗?那里面罗马的老国王被亲生儿子活活闷死在胸口,然后新国王立即出去干掉自己的皇位威胁者,那位飞兵团的将军蒙特西莫斯,请问将军这时的活路在哪里?
怎样才能让他在当时的绝境中死中求活,甚至夺取更大的利益?
这位伟大的将军选择了逃避,他杀了来行刑的军人,自己单身逃回故乡。但是什么都晚了,罗马恺撒的手可以伸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他沦为奴隶,变成角斗士,最后用民众的呼声,迫使皇帝走上角斗场和他一决生死。
很动人,很震撼,但很愚蠢。
这一切完全可以避免,当初就有一线生机,让他既能保全自己,更能保住妻儿的性命。那就在老国王被害,新国王派人来杀他时。那时他正在军营里,他完全可以利用军心(他沦为角斗士时才想起了这点),就算真的是他杀了老国王,他都能混淆黑白,让新国王死。
当时宋朝的军队也是一样,赵匡胤近三十年的恩德与积威让这些军人肯于,甚至习惯于为他去死,他们只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借口,一个人——德昭,或者德芳。
只要他们其中的一个突然出现在远征军的军营里,出示一个哪怕是伪造的赵匡胤被害的证据,这些人都会为他起兵,杀回开封,夺回皇位。
想一下,在事过三年之后,远征北汉、燕云的军队都会找机会拥立德昭为皇帝,从而让赵光义起了杀心,这时赵匡胤在军中的余威有多大,就可想而知了。但让人郁闷的是,开封,甚至整个宋朝国境都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每一个人都乖得出奇。对此,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去猜了,赵光义的手段要高明到什么程度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然而历史证明,这些这都不算什么,紧接着又发生的一件事,才真正地证明了这个人的特色——无所不能。
他先是把自己的名字改了,起名为“炅”。这个字很棒,日下之火,光华灿烂,似乎比“煜”字还要稍好一些,但不管怎样,改名字是他的自由,也是五代以来做皇帝的传统习性,无可厚非。但是他紧接着就把他哥哥的年号给改了。
公元九七六年十二月以前,是宋开宝九年,在十二月以后,是宋太平兴国元年。
这事很小吗?
也许什么都不算,毕竟它改不改都不会天塌地陷。不过,要留神,这么搞就算没有天灾,人祸是少不了的。我们中国是忠孝礼仪之邦,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万世之根基,不变之人伦!
要知道就在距今一百七十余年前,这还是我们的立国之本,就算是以外族身份征服中原的清朝,也要遵守这样的规矩。其中就有一条,“父死,子不改其规三年”,在中国的历史上,除了改朝换代外,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交接上岗的皇帝敢在当年就改变上一代君王的年号。就连著名的干掉老爹、杀掉大哥的暴君代表隋炀帝都不敢。
何况赵光义是以弟承兄,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可他就是干了,而且照样朝局稳定,没有任何人反对。记着,历史可以证明,没有任何人反对。
这样的出类拔萃,我们真的应该膜拜一下。
做完了这些,赵光义下令远征军回国。等潘美、党进等人回到开封之后,他们发现不仅要面对一个在名分上无懈可击的新皇帝,连顶头上司都换人了。
曹彬,任枢密使、同平章事;枢密副使则是以前的三司使楚昭辅。
潘美等人唯有仰天长叹,彼等生而幸运啊……像他们这样千里奔袭,异国争战,除了沾了满头满脸的北汉灰土之外,还得到了些什么?可曹彬先生就不一样,他在京城里悠闲享乐,高官厚禄就不求自得。
还有那个楚昭辅,当年陈桥兵变时当众说假话的神汉,居然变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但你上哪说理去?关键时刻,你不在关键地点……去诅咒命运吧。
军队被搞定了,宋朝全国都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样不会有大规模的流血了。但就在庆幸中,皇宫的旁边就突然有人流了血。
死人了,有人白昼当街杀人,而且杀完就逃,不知去向。
事情是这样的,开封城里物业繁华,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商人,也有乞丐。这一天,就在靠近皇城根儿的一家大店铺门前,一个乞丐堵着店门破口大骂,污言秽语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骂得精彩,听的人多,无论店主人怎样赔礼道歉都不好使,最后好不容易大家伙儿才听明白,这位嘴特臭的乞丐之所以这样激动,就是因为主人家施舍给他的东西不合他心,而且数量不够。
群情激愤,这丫真是欠抽!不过骂归骂,乞丐扬扬自得,乞丐怕什么?除了大狼狗,啥也不怕。于是该乞丐的骂声铺盖面更广,在场所有人的家属都被他问候了一遍。突然从人丛中冲出一人,拔刀就捅了他个对穿。没等现场的人反应过来,这人扔下刀,冲出人群就跑了。
大快人心,不过这事也捂不住了。第二天,开封城的官员就上报给新任皇帝赵光义。赵光义大怒,立即上纲上线——这是五代时随意杀人的陋习,一定要抓到凶手,立即严办,刹住这股歪风邪气!
有关部门不敢怠慢,全力办案,很快就把结果上报——杀人的是店主人,动机是实在气不过。
赵光义很高兴,说爱卿,你能如此用心办案,真让我欣慰。不过,你最好再复查一遍,可别冤枉了好人啊。下次把那把杀人的刀拿来。
几天之后,该部门把凶器、狱词一并呈上。程序走完,赃、供俱在,这案子结了。
赵光义却再一次问,真的审好了?
该官回答,审好了。
赵光义突然转头对身边的小内侍说:“取吾鞘来!”
片刻之后,小内侍拿来了一只刀鞘,直接下殿,把那只杀人的刀放入刀鞘,严丝合缝!
赵光义拂袖而起,怒视那个目瞪口呆的官员:“如此,宁不枉杀人!”
一边派人去杀人,一边严令下属去查案,赵光义在庙堂之上瞬间就戳穿了手下人屈打成招、草菅人命的小把戏。
一举数得。
先是明白无误地告诉所有属下,我的眼睛是雪亮的,谁也别想在我面前玩花样。第二,发出信号,给所有人提个醒,我再不是以前那个好说话的晋王了,我、是、大、宋、天、子!从此都把位子给我摆正喽。第三,我要刷新吏制,新朝需要新气象,各部有司注意了,从此要清白做人,努力做事!第四,如果真的有第四的话,就更加妙不可言了。
开封城里的命案,归谁管——开封府尹。这时的开封府尹是谁啊?赵廷美!
小三啊,别看我给了你个官儿当,可得小心办事哟……不然别怪二哥没给你打预防针。
要整顿官场,光凭这一件小事,死了一个区区的乞丐还远远不够,要震慑天下,就要选一个大官来开刀,谁呢?赵普。这太妙了,于公于私,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赵普都是最好的,唯此一人的目标。
为了效果,同时也为了快乐,赵光义选用了上乘的官场手段,一切都进行得公平合理,了无痕迹,但是绝对会达到目的。
他派了一个叫高保寅的官去做怀州的知州。怀州,正是河阳三城节度使、同平章事赵普的辖区。高保寅刚一上任,几乎连怀州衙门里有几棵树都没数清,就立即上奏——赵普犯规了!他什么事都管着我,我请求按照太祖定下的规矩,“罢节镇领其支郡”!
好了,赵普就算有心理准备,都恨不得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不是别的,罢节镇、收支郡,恰是他当年给赵匡胤出的好主意,结果没想到他自己也有当节度使的一天……啥也别说了,作法自毙!
但是别忘了,他叫赵普,历史可以证明,如果赵光义是“无所不能”,那么他就是“总有办法”。别管局势怎样恶劣,甚至连皇帝都想做掉他,他都会有办法。
赵普主动申请把支郡权交出去,把自己的节度使头衔彻底变成荣誉衔,这都不算,他还作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堪称找死的决定:他要进京。
名义是给赵匡胤发丧,为老领导送最后一程。
这个名义太光明正大了,连赵光义都没法拒绝。那么好吧,你就来吧,赵光义磨刀霍霍向赵普,就等着肥猪拱圈送上门。但赵普就是赵普,他来了,却让你没法下刀。因为他挑了个最好的时机,在赵匡胤的其他老同志,如安远节度使向拱、武胜节度使张永德、横海节度使张美、镇宁节度使刘廷让、归德节度使高怀德等人一起都来朝拜别赵匡胤,并朝贺赵光义登基时,他才来。
赵光义总不会当着这些人来砍他的头吧?因为这是“太平兴国”之年啊,要太平,才能兴国。于是赵光义牙齿恨得痒痒的,却只能笑得呵呵的,老同志们都辛苦了,来,大家继续加官晋爵——向拱,你和张永德一样,做左卫上将军;张美,你是左骁卫上将军;刘廷让,你是右骁卫上将军。赵普……你嘛,你与众不同,这样吧,你来个最高档的,你来做太子少保,而且我很爱你,天天都想见你,你不用回去了,就留在开封吧!对了,还有,你也老了,别太累着,同平章的使相之权,就不再给你了。
众目睽睽,赵普脸色惨淡,只能躬身谢恩。几乎每个人都有些幸灾乐祸,没办法,谁让赵普当年那么生猛呢,连赵匡胤有时都得听他的,想必当时都有人在暗笑——太子少保,好大的官啊,可是请问我朝现在有太子吗?你保个什么保啊?
但谁也不知道,赵普这时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多简单,他达到目的了。他要的就是丢掉这些烫手的官衔,然后脱离地方,回到开封城天子脚下。
在地方上,有无数的混账无赖,想升官没理由,都在争着抢着帮赵光义找他的麻烦。这样搞下去,终有一天赵光义会理由充分地砍掉他的脑袋。
与其受小鬼的欺,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