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陈独秀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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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新教育之精神

《新教育之精神》为陈独秀一九二〇年二月七日在武昌高等学校的演讲,由马亮记录,一九二〇年七月三十一日刊于《教育学术研究室杂志》第一期;一九二〇年二月九日《国民 新报》曾刊出这次演讲的摘要《新教育的精神》。

新教育之精神

--在武昌高等师范学校的演讲

我并没有什么学问,不过蒙海内同胞推奖,年来奔走四方,唤醒民气,也不过稍尽一点国民责任而已,实在抱歉得很。

今日承诸君之请,来此讲演,仓促之间,我也没有充分的准备;但诸君现在是读书师范学校,为教育界之重要分子,将来出身办事,主要是教育界上,又如社会上的中坚人物,而教育为国家的命脉所依托,故诸君的责任,实在非轻。我今天演说之题目,也就是新教育之精神。我对于新教育一项,素少研究,而在座诸君,尽是研究教育的,想平日对于教育一项特有心得,以不知教育的人,而对研究教育之人讲教育,岂不班门弄斧吗?

我所谓新,非绝对除去一切经史诗书考据......之谓,更在知其所以新之之道耳。譬如研究经史,而能知其新之之法则,则昔日读圣经,考训诂,讲道学,仍然是新。若不然,那怕日日读ABCD,习数学,习理化,还不能够算得新,甚至比较旧的,还要差些呢!

今就以教育一方面讲,要怎样才算得新呢?我们中国的学校教书,是最腐败的,你看现在各省的学校,有些因经费都被外人拨扣,以致陷于无教育之地步,那是不消说了!还有一些办得最热闹的,校舍固然好看,是"巍巍峨峨"的洋房,内面学生的教科如何?教员的教授法如何?以后学生的勤奋如何?一切都不管问;只顾外面好看--这是中国人的特性,非独办教育的如此,即凡百举动,亦莫不然。譬如架个茅厕一样,外面只用白灰粉粉饰,内面是屎是尿,臭不可闻,那都不管了。你看现在的学校,那一个不是如此,都是以空相尚,讲究形式。学校的大权,掌在教长及少数教职员的手中,学生的困苦,全然不顾。教职员程度有不好的,学生不能非论,如有违着的,就拿那些诽谤师长,侮辱职员的条例来压迫学生,把学生当作机械的、被动的。学生只能在书桌子上做自己的功课,于外面社会上的实况,一点都不知道。学校是学校,社会是社会,出了学校,更不能在社会上立足,那还能望他改造社会吗?似这种学校,不过造出几个书呆子出来罢了!于国家没有一点益处,故今日要学新教育有几个要点。

1.宜注意社会方面;

2.当以学生为主体;

3.打破形式的教育,以实际为主。

第一,怎样要注重社会方面呢?因为社会是我们人类组成的,我们人原是社会的成份,假如我们没有社会,那么,我们以一人,能够供给自己的要求吗?例如日常的用品,寝室的器具,断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得到的。又如外界的侵袭--洪水猛兽之类,又不是一人可以防御得住的,故必定聚而为社会,顺我们人类同情协力之自然趋势。此自古各大学者,所承认的,是以我们人类,是决不可与社会分离的人。

教育是教养人类,使有经社会生活的能力人,故第一要注意社会方面,譬如教授小学的地理,若开口就讲巴黎、纽约如何繁荣,如何重要,他知道巴黎、纽约在那块儿呢?我的意思以为教地理应先从本讲堂讲起,然后教本校的校址,以及本城市、本县、本省,实地考察,庶几学得有益处。若讲到历史一项,小学的历史教授只好取消,何故?要晓得小学生,本无学问可讲,他的教育宗旨,原是启导他的智能和开发他的思想。你若对他讲什么唐虞三代,五霸七雄,他的耳未曾听过,目未曾见过,他知道是什么?如此教授,不惟更差,适足以惑其思想,乱其脑力,故不如不要为好。又如教授理科,更用不着书本子了,顶好将本地方所产生的动、植、矿物的活标本,实地考察,还得益较多。其他如修身、农业、商业、图画等科,更好就社会的实在情况研究,使儿童能应用于社会上,得实在的效果。

第二,怎样要以学生做主体呢?从来我们中国的学校,都是把校长、教职员做主体,学生反放在客位,当作被动的和机械的。教员在讲堂上教授,只知把自己的学问和知识,装入学生的脑子内去,殊不知学生固有他的知识和学问,不得要拿先生的来装入进去;如先生的能够引导他们所能做的,启发他们所同有的,和学生自动的本能就是了。故现今大教育家杜威博士,他说:"在当时,是先生教学生,若在今日,更是学生教先生了。"实在不错,怎么说?在当时先生教学生,只晓得把书本子装入学生的脑子里去,那更不消说了。若在今日小学教育,学生正当少年时代,恰如春天的草木一样,正是萌芽时期,他的脑髓,优园美满,思想力、记忆力,一切都比先生强得多。年幼的儿童的心理,还足以先生研究。若在教授时间,有些事情先生想不到的,而学生反而想得到,先生不能说明的,学生反能充分了解,并能提出许多疑问事情来,能启发先生的思想和脑力,这岂不是学生教先生吗?又如学生在校求学,于校中一切事情,知得明瞭。而现今学校的事情,专靠着校长和少数教职员掌办,开口就说他们是研究教育有经验的人,先前他也做过学生过来,办学校一定是好的。

殊不知,天下无百年不变的法则,没有一定的规矩,即我们中国的孔夫子,和西洋的亚的士多德,在当时,他的学说,是"质诸鬼神而无疑,俟诸百世而不惑"的,然至今日,又"时移事实",那就不行了。要知教育的事业,是与世界一齐变化的,若说"往日是先生教学生"为正理,今日是学生教先生为不正。专只就古时的理论,而不考察今日的事实,那就不可以了。学校的事情,学生所知的比较多,怎么说呢?学生在校内求学,所谓亲莅其境了。对于学校的事件,要如何改良?如何配置?如何办法?何者有益于学校?对于学生有不便利处,更要废除。

何者学校缺乏,对于学生有益,更要兴办,学生一一透的明白。故学校若以学生为主体,遵学生提议办去,没有办得不好的。若靠着几个教职员,我恐怕办去,只有退步,那还能够与时俱进吗?系看现今的学校,那一个不是以学生做客体,拿他当被动的机械的,学校的事情,学生不唯不能参与,反而动辄拿那些通则规例,来压迫学生,终日如此,教育又怎能与世界一齐进步呢?又何怪每一个学生,进了一个学校,至毕业后,若是压得背驼足软,了无生气呢?如此学校教育,只能造成一班奴隶性质的国民,只知道服从,那还能够自动吗?那还敢望他来出力为国家和改造社会呢?

第三,何以打破形式的教育,以实质为重呢?我们中国人,是最爱讲形式,不顾实际的。我听闻北京清华学校,建筑图书馆,费了三十几万,仅仅买了二万元银元的书,这又何苦要讲这种形式;若要不讲形式,多买些书,供众人的阅览,岂不好吗?现今各省的学校,无一不是讲究形式,如外面的校舍,学生的制服,都是讲形式的,至内面学生的科学,教员的授法,却一切都不管问,这是什么缘故?因为我们中国的教育制度,自教育部起,至国民学校,都是讲究形式的。当真说起来,要打破形式教育,必先取消教育部人员起,因为他是最好讲形式的,取消了他们,然后注重实际的教育,庶几较易。

还有最奇怪的,就是一般的农业学校,外面挂了某某农业专门学校的招牌,学生和教员,坐在学校内讲农业,外面田间的事情,不独不能耕种,简直一点都不知道。这种学校,我倒不晓得办了有什么益处?此外,尚有好多的学校,常常逼迫学生进校的时候缴纳制服费,学生无论在校内校外,一年四季,都是要穿制服,这又何苦要讲这种形式?甚至学生家里贫寒的,连学膳费钱都没有,那有钱来缴制服费呢?并且学生在校,读书就读书,穿什么皮鞋,戴什么制服帽,若是穿便衣便帽,岂不是好么?再进一层讲,若留了些经费,把学生买书,岂不是更好吗?所以我劝诸君,此后出钱办事,不必讲形式,多注意实效就好了。那么,学校经费多,就多开办几班,学校经费少,就少办几班。把学生的科学,认真教,提高学生的自身必须的本能,切莫压迫他。至外面的校舍,那更可以不问--茅屋亦可以做学校,不必一定要洋房,没有桌凳,坐在地上亦可以讲学,只要认真教授,形式尽可以不管他。

以上三个意见,更是新教育之精神,我望诸君此后在教育界上办事,是最要注重的。第一,就是要注重社会方面,教学生,宜就社会上一般的事情,为儿童所时常知道的;或亲自看见的;那就自然易于了解,没有"莫明其妙"的弊处了。第二,学校当以学生为本位,教育以启发儿童的本能,引起儿童的兴味,不可压制他。第三,更宜实事求是,不可虚张形式,讲尽外观。今天时间太仓促,自知没有十分准备好,有负诸君之雅意,还望诸君原谅,原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