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太平这四个字在京都这个地方总是会被发挥得淋漓尽致,达官显贵、殷实商人消遣的地方就更是不少。
长云街尽头的嘉沁园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戏园,每日都是客似云来,日进斗金,近年来银子越赚越多,至于名声那更是打得叮当当的响。
嘉沁园之所以能把京城所有戏园比下去,是因为里面的每一场戏都是由肖大家亲手撰写的。肖大家一向难以亲近、行踪莫名,不少文人都是奔个名头去嘉沁园看戏,再加上肖大家写出来的戏本皆是荡气回肠,缠绵悱恻的故事,京城追捧戏角的闺阁小姐和官家夫人更是如过江之鲫。
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京城长云街的一块活招牌。
而今日,嘉沁园外面的挂着的幕纸上上书着一道潇洒的狂草:倾世绝恋。
得到消息的人说这是肖大家近年来倾力之作,道尽了五百年前那一段可歌可泣的传世神话,就连那狂草也是肖大家为其精心准备的文笔盛宴。
总之,这一幕戏名气打得够响,来观看的人自然也是不负众望,园子里火热得都快烧了起来。
只是,在所有人都在对着那副挂在墙头的狂草赞誉有加或是对着戏台上的爱情满眼热泪的时候,坐在包厢里的宁渊正在无聊的打瞌睡。
下面大堂的叫好声终于第无数次轰醒宁渊后,她只得百无聊奈坐起来翻弄着桌上的花牌。明明就离题千里,怎么还会喜欢成这个样子?
她抬眼朝满脸激动的清河望去,嘴唇动了动。
“清河,我们……”走吧。
“呀,小姐你快看,墨皇后遇到太祖了,太好了,太好了!”清脆的声音甚至带了点颤抖。
宁渊翻着花牌的手也随之一顿,神色僵了起来。她一直以为她把清河教养得很好,如今看来失败得不止一点半点。
但趴在窗户上全神贯注于台下的清河显然没瞧见。
楼上楼下的叫好声不绝入耳,似是被下面的轻声浅吟勾起了一丝好奇,从进来后就没朝下面望过的宁渊垂下眼朝楼下的大戏台上看去,但仅一眼,就后悔得倒了回来。
大红的戏台上摆满了各色鲜花,台上的两人正在痛苦遗憾的惜别。
身穿碎红花裙的女子娇滴滴的站在戏台边缘,眼神幽怨,直勾勾的望着对面的白衣男子,欲语还羞,那摇摇欲坠的身姿硬是让观看的众人捏了一把冷汗。
至于那背着长枪的白衣男子,容貌妖孽得更胜台上女子几分,偏生还挑着兰花指双眼含泪更加幽怨的望着那红衣女子。
若是那女子的扮相只让宁渊觉得荒唐,在看到台上那男子后,所有的荒唐都变成了诡异,难以言喻的诡异。
宁渊甚至想,若是封凌寒看到这一幕,说不定会重新从龙墓里爬出来。
“糟了,墨皇后就要骑马走了,太祖怎么还不追。要错过了,要错过了……”
惊呼的声音在厢房内外此起彼伏,直至戏台收幕。
清河苦着脸从窗户边慢慢走过来,眉都皱得打了个结,瞧得年俊一抽一抽的。
“真是太过分了,居然只演到这里,根本就没把结局演出来嘛……”
因为根本没人知道结局……宁渊挑了挑眉,在心里补了一句。
“好了,满意了?”
清河这才看到宁渊神色倦倦的,立马讨好的跑上前替宁渊倒了杯热茶:“小姐,您不是也同意来看戏的吗?我还打听了一下,这里的剧本都是肖大家亲自编的,据说是最哀怨缠绵的故事,好多人都爱看呢!”
宁渊听到‘哀怨缠绵’这几个字,嘴唇抿了抿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在木桌上用指尖划了个小小的‘肖’字,脸上看不出喜怒,但明显桌上的印痕却陷了下去。
清河看得紧张,倒茶的手就缩了一下,眼珠滴溜溜转了转道:“小姐,百里说这里的戏最是好看,要不改天我们再来看一场?”
果然,一听是百里提出的地方,宁渊的脸色缓了下来,她朝清河摆摆手,眼里便带了几分欣慰:“既然你喜欢,下次就和百里一起来吧。”
清河一愣,脸立马跟吃了黄连一样,但又不能反驳,只得诺诺的应了一声。年俊摇头一笑,这丫头还真是栽在那小子手里了。
“我们走吧。”
下一场戏才刚开始,宁渊已经站起了身朝外走去,清河愣了一下,遗憾的朝下面的戏台看了一眼,跟着年俊走了出去。
哎,可惜了,下面的一出好像是说富家小姐爱上仇人之子的……多么惊天动地的爱情啊!
马车在长云街上慢慢行驶。
出了嘉沁园,宁渊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今日出行清河搜罗了不少小玩意在车上,她随手拿起角落的小风车摆弄起来。
“小姐,半月后皇家猎场举办武会,那些蛮人主动挑衅,你让我出战吧!”清河在马车里摇来摇去,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宁渊摇了摇头,瞥了她一眼毫不所动。
“小姐,让我去吧,那些北蛮子都欺负到我们洛家头上了!”
宁渊把风车放在桌上,指了指马车外面。
清河泄气的朝车窗处一瘫,小脸就跨了下来:“年俊还打不过我呢,我保管揍得他们找不着北。”
宁渊想起家中园子里的那块从北郊御园里搬来的瑞石,眼中眸光一闪。清河的功力越发好了,如今恐怕就是皇家的人找上门来也无所谓,那石头在这丫头手里完全变了个样,不过她整治后倒是好看了些。
恩,下次倒是可以再搬几块回来看看,让清河练完了手还可以替园子里添几个摆设。
宁渊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看向清河的眼神都柔和起来。清河坐在那觉得背脊有点发寒,抬头还欲再说些什么,马车却陡然停了下来。
“你居然敢打小爷的下人,你不知道小爷是谁吗?”
这声音和腔调实在是太过熟悉,宁渊几乎是立时就眯起了眼。
清河嘴一翘,朝宁渊看了一眼后小心的掀开布帘朝窗外看去。
年俊看着眼前红通通张牙舞爪的圆球,握住缰绳的手不自觉的就泛出了青筋。
长云街上围着的人不少,但敢靠近的却没有。封皓霸道荒唐的名号本就不小,那些和他对峙的彪形大汉穿着异国服饰,一看就不是大宁的子民,想着最近北汗使者入京,围观的百姓隐隐猜到了这些人的来头。
封皓身边的下人全被放倒在地,他孤零零的站在一边,神情带了点慌张。使劲咽了咽口水后,封皓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悲凉,最近遇到的都是些不好惹的,这几个怪模怪样的人看样子也有些来头。
但他真的很冤枉,只不过是在街上逛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而已,这些野蛮人居然让他赔礼谢罪,他一向跋扈惯了,当然不会在大街上做这种掉价的事,只不过这次他还没开始修理别人自己带的护卫就全被放倒了。
“哼,你们要是敢动我,我祖母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封皓这话倒是喊得不气弱,大宁朝的长公主绝对是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不过可惜的是,站在他对面的都不是大宁王朝的人,自然无法凭他那副尊荣就琢磨出他的那个祖母是谁。
“哎呦,这是哪来的大饼,居然敢对你爷爷这么说话?”嗤笑的声音从领头的戎服男子嘴里说出,带着十足的蔑视。
“你说什么……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封皓蹦着嚎了一声,眼都红了起来,这几个蛮人居然敢说他是大饼!
领头的人朝他瞟了瞟,不屑的开口:“我管你是谁,怎么……你这么个样子难道还是皇族不成?”
他这声音调侃意味十足,身后跟着的那些手握长剑的侍卫也笑了起来,这圆球一看家里就是有些底子的,只是也高不到哪里去,哪有高门世家的人会把子孙养成这么个废物的样子的?
我就是皇家子孙!封皓一愣,身上的肥肉抖了几抖一时忘了开口。
自他出生以来敢得罪他的人基本上没有,更别说是用这种看废物的眼神望着他的人,这一时的震惊,倒是让他把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的吞了回去。
那人看他没接话,神情更是嚣张,拿着长剑在封皓身上比划了几下。
“臭小子,就连你们大宁的洛家也不敢在大爷面前逞威风,我看你还是乖乖的赔罪得好。”
封皓本来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听这话神情僵硬起来,低着的头猛然朝那男子看去,脸上的神情倔强凶狠:“哼,别想我赔罪,小爷不怕你们,更何况,你们连洛家人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他的声音尖锐愤慨,虽然身子颤了几下,但直挺挺的立在那里也多了几分坚毅的豪气。
戎服男子眉头一皱,他在北汗也是数得上的高手,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现在被这么个横看竖看也瞧不出来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子给看轻,脸立马就沉了下来,说出的话里也带了一丝杀气:“既然你活得不耐烦了,大爷就成全你……”
他一句话没说完,手中的剑已经挥了出去,剑未开封,看来他也不傻,倒是知道在大宁京城不能随意乱起兵戈。
长剑袭来,却骤然被一双手挡了回去。
“滚!”一声长啸,除了那个领头的男子,那几个戎族大汉全都倒在了地上。
封皓脸上的惊恐还来不及更传神深刻些就被硬生生的提了起来,他发现这情况着实有些熟悉,缩了缩脖子颤巍巍的回头。
平时僵硬冷毅的眉眼此时看起来分外亲切,就连这诡异的姿势也让他热泪盈眶。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身后青年的姓氏,犹豫了半响小声的开口:“年大哥……”
这哀怨的声音配上他的尊荣让年俊提着几百斤的手抖了抖,然后毫不犹豫的把这一团朝马车上扔去,随即朝那个站着的男子冷冷瞥了一眼后重新跨上马车。
站着的戎服男子看着手中尽数断掉的长剑,倒吸了一口气。他猛地抬头朝已经走远的马车望去,眼底划过一道复杂的光芒:“好强的内力。”
恐怕就连他们这次派过来的第一高手也才如此而已,师傅说得对,大宁果然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他确实是托大了。
封皓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滚进了马车里,看到里面的光景一双细小的眼睛瞪得浑圆起来,乍一看还带了几分可爱。
虽然猜到了青年为什么会帮他,但是没想道她也会在这里。
马车里坐着的女子眉色淡淡,连眼皮都没有挑一下。倒是那青衣丫环朝他友好的挤了挤眼,封皓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嘴角扯了扯朝宁渊看去,然后努力把身上的衣服拂好,身子朝后缩了缩,那神情比刚才在外面和戎族人对峙更要可怜哀怨几分。
清河顿了顿,心里也生出了几分不忍,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见宁渊平静无波的声音。
“清河,这次的武会,由你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