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过去,但涞河边上守着的叶家和百里家下人仍然没有带回关于宁渊的半点消息。
百里询拿起桌上的托盘递给渐渐有些坐立不安的清河:“清河,你别急,除了平王的船就我们这艘最大,宁渊小姐来了一定瞧得见。”
清河胡乱的摆摆手,心不在焉的道:“你也知道,小姐那性子懒得……异乎寻常,我恐怕就算她到了也只会在最高最大的地方找我们。你们怎么不包了那艘船?这样的话小姐肯定一找一个准。”
叶韩在一旁苦笑的摇摇头,对着隔壁的船指了指:“那艘船是平王的,听说他今日宴请了几位亲王来这观赏,洛府还封着,你要是出现在那里,保不准明日陛下就下旨降罪洛府了。”
清河撇了撇嘴,知道他说得对,没有出声。
“清河,你把小姐弄丢了?”微冷的声音突然出现,倒把百里询唬了一跳,他看着突然出现在船舷边的年俊,脸色有些赫然,当时若是他开口叫住清河,必不会多生事端。
看着年俊冷着个脸朝这边走来,百里询起身挡在了清河面前:“年俊,是我把清河拉出来的,你要是……”
以他和清河的的手段,百里询这幅小身板还真是担不起。年俊挑了挑眉暗笑一声,直接一个转身在叶韩身边坐下,端起桌上的酒壶抿了一口道:“你们这艘船挺打眼的,小姐定会看得到,你急什么?”
百里询一愣,看着年俊挑眉的模样,眼角一扬朝清河使了个眼色。
众多小船坊围绕着一艘极大的官船,船上戒备森严,侍卫比平常的船只更是多了好几倍。
平王坐在案首,指着对面即将出行的彩船兴致高昂:“三弟,六弟,九弟,今日是乞巧节,本王夺了几位皇弟和王妃共聚佳节的好时辰,你们可莫要怪罪于我啊!”
“皇兄说得什么话,涞河花魁选举一年一次,这等良辰我等心向往之啊!”林王和南王急忙举起了酒杯,朝封辛敬了一杯。
大宁民风开放,是以皇族之间相邀涞河玩乐一向是常见的事,倒也没有哪个皇族宗室因着这件事被御史指责。这次平王相邀,林王和南王虽不参与帝位之争,但也想在皇位尘埃落定后做个闲散王爷,是以也不想拂了他的面子,倒是欣然而来。
封辛看封显脸色平淡,放下酒杯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我倒是说错了,九皇弟至今还未大婚,想来府中也甚是冷清。”
谁人不知洛家小姐在瑜阳宴席上的举动,那跟当众拒婚也差不了多少,如今帝王大怒、洛府被封本就和这件事颇有些关联,封辛这样当着众人说出来,显然有看笑话的意思。
林王和南王掩饰的附和一笑,俱都抬眼朝封显看去,难道九皇弟就真的一点也不介意?
封显眉色不动,神情淡淡的:“不劳皇兄费心,两位侧妃父皇已经选好,我成婚之日,定当邀皇兄过府相聚。”
平王妃的亲妹即将嫁给宣王为侧妃也不是秘密了,封显这样一说,倒是直接将了封辛一军,封辛敛下了神色,神情微微一滞,端起了酒杯放在嘴边。
原本父皇把安国公府的嫡女给你做侧妃是打着洛家小姐的主意,如今洛宁渊拒婚,我倒要看看,满大宁还能不能找出比安国公府更高的家门?封辛冷着脸,掩下了眼底的不屑和阴狠。
林王和南王看着场面有些冷清,对视了一眼不由得暗中叫苦,他们两个相争,倒把局外人给搅了进来。
“大皇兄,素闻六月楼的纤凤姑娘和皇兄您交情匪浅,今日是否有幸欣赏得到她的曲艺啊!”
封辛哈哈一笑,端着酒杯道:“今日定当让几位皇弟尽兴,我已经给几位阁楼的老板娘提前递了口信,待会出场的清倌头牌,只要是你们看上的,尽管提。不过……纤凤可不行!”
林王递了个明白的眼色道:“皇兄,这个臣弟知道,断不会夺了皇兄心头所爱。”
‘蹬蹬’的快跑声由远及近,青衣侍从跑近了平王身边耳语了几句,封辛瞬间神色一变,急忙起身朝几位王爷低声道:“本王有点事,几位皇弟先等等。”
看着封辛匆匆忙忙朝底层跑去,林王和南王都有些不解,在京城里还有谁值得大哥急成这个模样?
他们一齐朝封显看去,眼底便带了几分疑问,封显站起了身拂了拂衣摆,对着他们道:“不用猜了,两位皇兄,肯定是父皇来了。”
听到这话,林王和南王急忙起身,都站直了身子做眼观鼻鼻观心状。
果然,不过片刻,浑厚的笑声自船梯处传来:“怎么,你们都猜到是朕了,个个都比泼猴还精!”
林王、南王、宣王还未看见衣摆便一齐跪了下来:“恭请父皇圣安。”
“好了好了,朕只是出宫散散心。这里不比宫里,规矩就不用守了,都起来吧!”
几句话间,宣和帝便走到了船板中间,看着跪着的几个儿子,眯着眼笑了起来。
封显站起身,看到宣和帝一身常服,倒也明了他的意思,便和林王、南王一起朝后退了两个席位。虽然不是宫里,但是天子之侧,安敢有人坐下?这样一来,宣和帝身旁便留了一个座位出来。
天子之威素来便盛,就算只是微服出行,也带了几分常人难以企及的威严,宣和帝又是个做惯了严父的,他这一出现,宴席上的气氛便有些凝重。
安四站在宣和帝身后,看着船上的气氛有些僵硬,指着缓缓驶向河面的彩船咦了一声道:“这难道就是涞河上的彩船?可真是晃花了老奴的眼啊!”
平王朝上座拱了拱手,道:“父皇,想必是几家的头牌都已经做好准备了,您等着观看就是。”
宣和帝朝他瞥了一眼,意有所指的笑道:“你倒是熟悉得紧啊!”平王神色一僵,急忙低下了头。
“清河,花魁选举就要开始了,等会你仔细看,选中了谁我就帮你投她一朵纸花。”百里推了推一旁端着盘子一脸满足的清河挤眉弄眼道。
“花魁选举和我有什么关系。”清河白了百里询一眼,挑了挑眼:“再说了,京城的花魁到底是怎么选出来的?”
“看到岸边刻着名字的纸花没,那里有各家青楼的专人守着,只要是今晚到涞河的百姓都可以领一朵,待才艺比试完后就投到那些头牌名下,得到纸花最多的为胜。”
“那你也要去那里领?”
“怎么可能!几个青楼的老板心思活络着呢,早就派专人送来了。”百里询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捧纸花来:“到时候你喜欢谁,我就替你多投点。”
“对了,宁渊小姐今日穿得一身什么衣饰?我好告诉家里的下人,找人的时候注意些。”
“小姐今日披了一件红色的披风,脸上带了个凤凰的面具,还有……”清河看着百里询有些呆楞的脸,推了推他:“你怎么了,到底有没有在听我的话?”
“是不是头上还配了血玉碎簪?”他的声音有些诡异的颤抖,清河却没听出来,高兴的转过了头:“你怎么知道?见到小姐了?”
听到他俩的对话,叶韩和年俊也停止了喝酒聊天,探寻的朝百里询看去。
百里询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朝对面一指,手里的纸花掉了一地:“看到了,在对面的彩船上!”
清河循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手中的盘子掉在了地上,她咽了口口水,喃喃的道:“小姐还真是跑到最高的船上去了,可是……”
年俊举着酒杯的手顿住,哭笑不得的朝叶韩看去,果不其然,玄衣青年也敛下了眉色,眼中满是无奈。
“我记得,洛府现在还给陛下封着吧!”有些轻飘飘的声音自叶韩口中说出来,三人朝隔壁的船板上瞧了瞧,又朝对面的彩船望去,齐皆叹了一口气。
鲜花飘扬的彩船上,一个身着火红披风的女子缓缓自船坊之中走了出来,血玉的碎簪在缭绕的雾色中高贵典雅,鲜艳的凤凰面具凌厉夺目,但一步一步闲步慢走间,却又带了几分慵懒的闲适。
如火般浓烈,如玉般温雅,那突兀出现在彩船上的女子,虽是见不到面貌,但却硬是堪堪折了一江风流。
平王愣愣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回过神来瞥到宣和帝明显有些惊讶的神色,心里微微一动,朝立在一旁的侍从打了个眼色,眼底划过几分笑意。这女子不知是哪家青楼的,恐怕这次纤凤的花魁还真的要易手了,不过……也是个好机会!他看得太过认真,也就错过了封显脸上明显有些错愕的神色。
围在江边的百姓看得不如船上的人清楚,是以也就没有他们的这般震动。
宁渊站在极亮的月色下,有些恍神,这一路走来虽说没人拦着,可众人看她的眼神明显不对,等上了船才发现这艘是专载各家青楼头牌的彩船。虽然有些啼笑皆非,但只要是最高的就行了,料想百里家的船只站在上面应该也极是好找。
这彩船没让她不自在,倒是有些小丫头期期艾艾的跑过来问她是哪一家的姑娘弄得她有些无奈。
但也因为她气势过盛,冷冷的把前来问询的小丫头吓走后,倒得了半天安静,待船开到河中间,她也就干脆直接走上了船板。
叶韩和百里包的船很好认,她入目之处,还能见到清河瞪大了眼有些傻楞的面色,宁渊抿了抿唇正准备招手示意便听到了角落里的小声嘀咕。
“元大娘,这船板上站的是哪家藏着的姑娘啊?我们王爷说了就要这个,只要你处理得好,以后平王府就是你们春香楼的靠山了。”
“哎呀,大管家,不是元妈妈我不答应,我也在琢磨着这是哪家的妈妈藏着的上等货色呢!刚才一问都说不晓得,几位姑娘也说没见过。这么着吧,六月楼的纤凤姑娘快出来了,您等等,我去问问看,要是是六月楼的,元妈妈一定替您办妥!”
这声音又尖又快,透着几分谄媚,宁渊皱了皱眉,抬眼朝角落里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桃红碎裙的女子直往一个面色不豫的中年男子身上凑。
那中年人点了点头,桃红碎裙的女子便扭着腰肢朝船舱里行去了。
上等货色?平王?宁渊的眼沉了下去,她抬头朝叶韩的方向望了望,又移开眼朝旁边的那艘船看去,看到上面坐着的人,怒急反而笑了起来。
封凌寒,我若是知道五百年后会被你的子孙当成来青楼头牌来看待,当初就应该让你试试在小倌馆里挂价以待的滋味!
老的逼婚,小的荒唐,还真的以为我在禹山呆了这些年修身养性了不成?
宁渊眼眸一闪,直直的朝平王所在的船板上看去,茶色的眸子变得深沉起来。
“想不到今年的花魁选举还会有这等惊喜,皇兄,这女子你可听说过?”林王笑嘻嘻的朝平王挤了挤眉,眼底颇有些惊艳。只观其形,便知不凡啊!
平王朝宣和帝看了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才接话道:“我也觉得很是出挑,等会问问……咦?人呢?”封辛朝彩船的船板上一看,发现刚才还在的身影突然失去了踪影,诧异的喊了一声。
叶韩看着宁渊消失在彩船上,立马朝隔壁的大船看去,神情一沉,眼底有些意味不明。
“对呀,那姑娘怎么不见了……”林王的声音还未完就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陡然出现在船舷处的红衣女子,瞪大了眼。
“来人,抓刺客!”南王瞧着宁渊直直的往这边走,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这个时候他倒是明白得很,不管什么都没有小命来得重要。
宣和帝瞥了南王和林王一眼,又看了看稳如泰山的封显和神情稍显错愕的封辛,眼神一暗,摇了摇头。
船上的侍卫还来不及动手,便有一道黑影自宣和帝身后陡然向宁渊袭来,封显和封辛一惊,朝面色不动的宣和帝看去,眼底尽是了然。天子出巡,身边怎会无人保护。
宁渊眯起了眼,步履未变,朝黑影轻喝了一声:“滚。”
这声音满是戾气,直入黑衣人耳际,黑衣人一愣,陡然停在船板上,他朝宁渊复杂的看了一眼,居然退回了宣和帝身边。
安四大惊,看着闷不做声退回来的庄哲,暗喝道:“庄哲,怎么回事?”
庄哲低下头,朝宣和帝打了个手势便消失在了船板上。
若不是自知不敌且对方并无恶意,庄哲绝对不会隐下踪迹,只是……这人到底是谁?
瞬息间局势大变,平王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宁渊,站起身正准备呵斥却被宣和帝抬手止住。
连庄哲都制不住的人,呵斥又顶什么用!宣和帝哼了一声,定定的看着带着凤凰面具慢走过来的女子,居然有种诡异的凝滞感。
宁渊走到封禄旁边的席位上,直直的坐了下去。这一回,就算是一直脸色尚算正常的封显也惊得站了起来,普天之下,还没有人敢挑衅天子的权威,洛宁渊……疯了不成?
安四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宣和帝陡然变深的眸色和不停转动着扳指的左手,低下头退后了两步。
“不知……”宣和帝慢慢的开口,挑起的眼眯了起来。
“今日不是花魁选举吗?我瞧着这船上景色极好,过来看看风景。”坐着的女子低着头,从面具下传来的声音清冷淡漠。
“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船吗?本王包下的船,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上的。”封辛冷下了神色,朝着宁渊怒喝道。不过是一个懂点武艺的江湖女子罢了,居然敢坐在天子之侧,将他们一干亲王都不放在眼底!
封辛的话一出,众人都感觉到那女子身上的气息更加清冷了,宁渊绕着指尖滑了两个圈,朝着封辛道:“想必平王殿下你是个好买家,既然派人去彩船上说,何不亲自和我谈谈价钱?”
平王一愣,看着那双茶墨色的眸子,一时间觉得有些熟悉,竟忘了接口。
“陛下,不如你来说道说道,世间买卖皆为公平,既然平王出不了价,你来……如何?”
宁渊站起身解下了系在颈间的披风,揭下了脸上的凤凰面具。她定定的凝视着宣和帝,脸上的笑容清冷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