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华别庄外换下的牌匾每天都引得路过的人驻足观赏一番,甚至还有些得知消息的人刻意来这探寻探寻,仅仅几天,洛家府门外的光景都比得上那些享誉甚久的京都古迹了。
只可惜,洛府大门紧闭,每天只有侧门开启之后下人出来购买一些物什,不少闻名前来的酸腐儒生则对着那紧闭的大门和杀气腾腾的侍卫望而生畏。
按理说,刚入京城的贵家小姐大多会举办诗会或宴会,邀得名门小姐来结识一番扩大交往圈或是以此提高自己在京城贵女中的名望。可半月下来,洛家小姐硬是没有丝毫介入京城贵女圈的迹象,也没有哪家闺秀有收到洛家小姐发出的邀请,所以这神秘莫测的洛家小姐在引得众人注目的同时,京城里也渐渐有了洛氏女容颜粗犷,好武成性,文采欠佳的传言。
凤华别庄,不,洛府大门里和过去的半月一般无二。
这里自然是听不到外面的闲言的,况且就算是听到了,里面的人也未必会挂心。
院子里举着巨石的清河跑得正欢,年俊看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好笑的摇了摇头。
他不止一次感叹过,这丫头绝对是个怪胎,才不过十六岁,却能举起千斤之石跑上十几圈,而他如今也不过才堪堪举起罢了,连挪动都不能。
明明他近一年来修习的也是洛家祖传的《亢龙诀》,可成效比起清河来却差了不少,他至今还记得当洛清河告诉他学的是《大力诀》时他呆楞的表情,明明是百年洛家不传之秘,如今不仅传给了外人,还改了这么个让人痛不欲生的名字。
看来,小姐取名字方面天生就有让人瞠目的潜力。
年俊朝旁边等阶上的木榻看去,身着深紫锦袍的女子大剌剌的睡在上面,锦袍上偰绣的古纹范印着神秘的气息,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文字。她紧闭的眉峰间有一种淡雅的沉然和宁静,额边散下的碎发静静垂下,韶华静好。
应该甚少有人能看到这睁开的瞳色间卓然的光华,年俊这样想着,却看到刚才还紧闭着眉眼的女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来,她静静的看着院子里跑着圈的清河,眼神柔和而温润。
年俊看着洛宁渊眼中的神色,便明白她一向对清河是不同的,也许整个洛家只有清河和凡叔能让她在不经意间露出这种神色,他伴在她身边良久,知道这是她真正将某人纳入羽翼之下的意思。
他是漠北战场上翱翔的雄鹰,一腔抱负满怀,曾以为所有的生命都会在那片壮烈的土地上撒尽,直到应洛家本宅招选而入得禹山来,才知道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广阔。
他第一次见到洛宁渊的时候,是极冷的寒冬,她也如今日这般雍容的躺在软榻上,皑皑白雪下,也是这样极单的常服。那时候他便明白,这个女子不是外界传闻的那般简单,在她这个年纪能将功法修习到这种境界的人,古今甚少。
只是这般的女子,怎会舍得在那孤寂寒廖的禹山别庄里一住十六年,静待年华逝去。一年之后他开始渐渐明白,像她这样透彻的人无论在哪都是无区别的。
而如今对他而言,哪怕做不成扬名千古的战将,这个女子都值得他追随一生。
年俊转过头朝洛宁渊看去,正大光明、毫无躲闪,洛宁渊一向不喜欢躲闪之辈,他也慢慢养成了瞧人端正无缩的习惯。
他知道他家小姐容颜华美远超于他所见的任何一位所谓的美人,这种气度和芳华,才真真称得上瑶华之姿。
只可惜,养于深山十六载,世人皆不知。
院子里跑着的清河渐渐力不从心起来,眼滴溜溜的转了一下正待放下巨石,清雅的声音在院子里悠然响起:“清河,还有三圈。”
声音很淡,但却毋庸置疑,清河委屈的扁扁嘴,继续跑了起来。
一炷香之后,‘哄’的一声巨响在院子里响起,众人对此习以为常,毫不动容。
清河摆摆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把卷起的劲服放下朝木榻上躺着的洛宁渊走来。
“小姐,我跑完了,怎么样?《大力诀》第五层我已经练好了,什么时候教我下一层。”她脸上红扑扑的泛着热气,一双眼睛格外精亮。
“等你什么时候举着它不喘气了就可以了,现在不行。”洛宁渊指了指地上放着的那块巨石:“从西山搬这个东西回来也费了我不少手脚,我答应了人家两个月后还回,你加紧练习就是了。”
清河憋屈的看了一眼那地上的丑疙瘩,满脸不情愿:“谁家这么小气,连块石头都舍不得。”
洛宁渊没有出声,朝那块石头望了望,眼睛难得的眨了眨,这的确是块石头,但却是她从西山御苑里搬来的瑞石,虽说是不问自取,但她也做了担保,应是无事才对。
“小姐,我们出去逛逛吧。”
“有什么好逛的,你才来几天对这人生地不熟,没什么必要。”洛宁渊轻飘飘的回了一句,翻了个身准备继续回避这个洛清河半月来日日提及的话题。
“熟,太熟了。”清河从腰间拿出个小册子,细细翻看起来:“西山的皇觉寺和梅林,城东的回望桥,舒和斋的素饼,东来楼的全席宴还有……”
洛宁渊看她来势汹汹的念叨,愣了愣神,随即好笑起来,这个丫头,恐怕是搜寻了很久吧。
也罢,在禹山那么个地方确实也很闷人,难怪她一个劲的想出去了。
“换衣,我们出去。”正在使劲说着的清河一下子卡在了当下,舌头慢慢打转回不过神来。
“小姐,你答应了。”
“对,我们现在就出去,就去你说的那个东来楼。”洛宁渊从木榻上坐起身来,清河忙不迭把蔓纹锦鞋放在她脚边替她穿上,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是,是,小姐你等一下,我换身衣服就出来。”她转过头,对呆愣着站在一旁的青年扬扬眉:“小年子,备马,咱们出去遛遛。”
年俊憋红了脸,使劲捏紧双拳不让自己发飙,这个洛清河,要不是小姐宠她,非把她饱揍一顿不可。他随即垂下头看着院子里摆着的千斤巨石,一股气便泄了下来,就算是他能,到时候被揍的指不定是谁。
洛宁渊看着近一年来无数次在她面前上演的一幕,眼底稍上了一抹笑意。
回廊处站立良久的老者望着这个方向,胡子微微的上翘起来。
上书房里。
安四看着近半月来每天都要在案架前静坐半个时辰的宣和帝,好笑的摇摇头。
宣和帝清了清喉咙:“安四,再上杯浓茶。”
“陛下,浓茶饮多伤身……”
“这么聒噪干什么,朕身体好得很。”他抬眼骂了一句,眉宇间尽是笑意。
“诺,奴才这就去。”
等安四将浓茶重新奉上案架的时候,宣和帝仍然坐在那,面前没有任何奏折和军机要务,只有一块通体墨绿的虎形玉雕,拳头大小,形态鲜活。
“哎,灵玉世间少有,也就玉玺是用此物雕成,早就听说洛家云州的虎符是这东西雕成的,却不想也有这么大块。”宣和帝上扬了眉角,朝安四招了招手。
安四把旁边放着的软盒小心翼翼的放在宣和帝面前,将这块虎符置好收下,等着明天再打开让宣和帝把玩,显然这是他近来的一大嗜好。
“洛家的小姐近来如何?”
“一切甚好。只是,赵家今日公布了和方家的婚事,就在一月后。”
宣和帝皱了下眉头,朝旁边置放虎符的锦盒看了一眼,道:“明日再赐些东西到洛家。”
“诺。”安四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看来陛下对这识趣的洛家小姐还真是高看一等。
“不过近来有些宗室对洛家小姐住进凤华别庄颇有微词。”
“不就是一个庄子,有什么好计较的,一群老学究。”宣和帝浓眉立马竖起,憋屈的摆摆手:“况且这庄子本就是洛家的,人家后人要收回,难到我还能霸着不成。有没有别的事?”
安四摇摇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几日前西山御苑的一块瑞石不见了。”
“什么?”宣和帝皱了皱眉,这西山的瑞石每块都逾千斤,能有人抱着这么个东西在城里打转?
“查到是谁搬走的?”
“暂时还查不到,不过搬走瑞石的人在另一块瑞石上留了话。”安四挪了挪脚,使劲盯着地面,努力让自己缺少存在感。
宣和帝看他这副样子,疑惑的抬抬眉,示意他说下去。
“家中幼女少玩物,二月后定当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