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没有迎来最后的胜利,他在追击一架“骆驼”战斗机时,深入了英军控制区,而且忘了他自己制定的一个原则——不能在敌方战场低空飞行,从而被英军的地面部队击落在科比?布雷公路旁边的田野上。事后,很多协约国士兵赶来捡取他飞机的红色破片留作纪念,而双方飞行员听到这一消息时,也都不约而同地表示不敢相信“红色男爵”已经阵亡,因为对他们来说他已经成为了一个神话。
英国人为“红色男爵”举行了登峰造极的隆重葬礼(据说,里希特霍芬的几个好友曾申请一支军队想去英国控制区将他的尸体抢回来——由此可见他的地位)。为对应曼弗雷德的军衔,六名协约国上尉抬着这位伟大敌手的棺木,在一位神职人员的引导下缓缓前进,当棺木进入墓穴后,两旁士兵朝天鸣枪表示最高的敬意。然后,一位协约国飞行员驾机升空,将拍摄有布满鲜花的墓地的照片和讣告一起空投到了德军的阵地上。
“怎么会?‘红色男爵’早已成了碎片,除非——是那些效仿里希特霍芬的战友的飞机!”我反应过来,“不是也有很多飞行员效仿飞虎队,在机头上画鲨鱼吗?——不对,那是什么!纳粹标志!”我看到那架战斗机的机尾两侧赫然喷绘着两个白色的纳粹徽章!
我们的心都揪紧了,既然有纳粹徽章,这架飞机的主人八成是二战德国飞行员,可是为什么他驾驶的却是一战时的战斗机?难道是出于对“红色男爵”的狂热吗?
“怎么办?要击落吗?现在可是个好时机!”张乐平不安地搓着双手问我。
“不要,它可是‘红色男爵’啊!你们没看到它现在飞行的技巧有多么精准吗?现在击落它,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宫本喜四郎红着眼睛叫了起来。我懂得他的心理,“红色男爵”在我们心中也是神一样的东西(原谅我这样称赞一架敌机),如果我们亲手毁了它,心中某个神圣的东西也将随之毁灭。
“看看情况再说!”我拉动操控杆,飞机急速爬升,俯瞰那架在风雪地带翻飞的“红色男爵”。
那股漏斗形旋风越旋越低,越旋越低,“红色男爵”几次几乎被甩到了雪地上,但又飞快地爬升,它在空中不断地以高超绝伦的飞行姿势顺应着风的流向,我们看在眼中,几乎惊呆了,那样的飞行技巧,见所未见!
那股旋风终于扑了地,在雪野上扫出一个巨大的无雪地带,雪末搅在空中,将“红色男爵”裹挟住。“红色男爵”一个九十度侧翻,竟以机翼切着地面滑行减速,过了无雪地带,又一个九十度翻身,起落架与雪地接触,“哧溜溜”一阵滑翔,跟着“咚”一声撞在了一棵雪松上,上面扑簌簌落下一层大雪,将飞机的机头覆盖了。
“快,迫降!”宫本喜四郎急火火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有这么高的飞行技巧!”他一时忘了自己的俘虏身份。
我和张乐平其实心中也急于知道那个不凡的人物,便将飞机在那片无雪地带迫降了,我抄着小型手枪就下了机。张乐平临下机,将从伊藤龙一身上剥下的一块破布塞在了宫本喜四郎的口中,以防他乱叫。
我们踏雪走向那架“红色男爵”,红色螃蟹的图案在雪地上有些触目惊心。拂去座机舱玻璃上的雪,我们看向里面,一个包裹得严实的飞行员,头正歪在操控杆上,似乎休克了。
我打开座机舱的门,将小手枪指在他的头上,用英文大喝一声:“不许动!”那人一动也没有动。
张乐平上前摘下他的头盔,令我们吃惊的是,那个飞行员有着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五官精致而突出,额上流着血,将刘海都洇湿了,此刻有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在空气中游走……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正是我在加尔各答受训时的总教练罗丝!
“罗丝!”我伸手按住她额头上的伤口,忙让张乐平去外面抄了一捧雪泥来,用布条裹了,压在她的伤口上。
“你认识她?”张乐平很是惊诧。
“她是美国人,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开着这样一架离奇的飞机!”我也困惑不已。
“呀,食物!”张乐平忽而兴奋地大叫,很小的座机舱内,竟塞了一盒盒压缩饼干和巧克力以及大瓶装的可口可乐,还有几箱油号很纯的备用汽油,“看起来她是有备而来!”
我见罗丝的嘴唇干裂,忙把她的头仰起,将可乐瓶口凑到她的唇边,倒了一点进去。
“咳——”罗丝大概呛着了,咳嗽一声清醒过来,她一眼看到我,有些迷茫又有些惊慌道:“你……这里是……”
“罗丝,这里是喜马拉雅山!我们正在寻找失去联络的友机,没想到遇到了你!我是李长天,你的学员啊!”我一口气说了下去。
“哦,原来你也在这里啊……”她轻叹了一声,眼中的惊慌消失了,露出了欣慰的光芒,“我怎么了?”她手按住额头,忍不住呻吟一声。
“你的头碰到了操控杆,没事,小伤。”我安慰道,“罗丝,你不是在印度吗?怎么会……”
“说来话长。”罗丝接了我手中的可乐,“咕咚”、“咕咚”喝下了半瓶,这才缓口气说下去。
原来,美方的间谍截获了一份德军的情报,得知希特勒秘密派飞机将一批科学家运到了驼峰一带,将与这里暗藏的一个日本细菌组织会合,对这一带的人种进行实验,测量人们头部的尺寸,并将这些人的头发与其他人种的头发样本进行对比,以制出对中国人不利、对其他人种无害的细菌武器。
而且,情报上隐晦地提到,有一支德国精英部队乘战斗机也同时抵达了驼峰一带,除了保护那批研制毒气的科学家以外,还肩负着一项特殊的使命,寻找某个神秘的东西。
罗丝接到上级的命令,和一组队员秘密执行轰炸德日细菌基地的任务。罗丝为了便于先行侦察(也为了震慑德日飞行员),找到了这架一战时被美国人缴获的三翼战斗机,涂上了鲜艳的螃蟹图案和纳粹标志,装上了敌我识别器,便飞向驼峰,然而还未抵达经纬线上的细菌基地,就遭遇了“鬼打空”以及漏斗气旋,这才强行降落。
我也将几架友机神秘失踪,可能迷航在“鬼打空”的事,以及在雪村的遭遇跟她说了,她皱着眉头说道:“失踪的是运输机?是C-46吗?我在飞行途中某个地方收到了一些求救信号,我回头去找却没有找到,似乎在西北方向!”
我约略算了一下,西北方向恰恰是那个瀑布的方位,便说:“罗丝,我们要回头寻找他们,你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
“我跟你们一起过去!”罗丝甩一甩长发,冲我笑了笑,“我还没谢你救我呢!”
“呵呵,不过恰好遇上了罢了,我还没谢你在印度救了我们这帮飞行员一命呢。”我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印度老女人。
“好,这回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罗丝启动了发动机,机身颤抖起来,“你们拿一些食物和饮料过去——给鬼子少吃点!汽油也拿一箱走,我的汽油还够用。”
张乐平早就等着她这一句话,将身上的一件羊皮袄脱了,把食物和饮料裹扎了,我也提了一箱汽油下机。回到战斗机上,我将宫本喜四郎嘴里的脏布扯出了,他拿鼻子嗅了嗅,说:“啊,飞行员怎么会是个女人?”他闻到了我们身上沾惹的香水味。他眼巴巴等着我们告诉他真相,我和张乐平相视一笑,拿鬼子当空气。
我按着指南针的指示,向西北方向飞,罗丝驾驶着那架奇特的“红色男爵”紧跟其后。我不经意间,从后视镜看到长发披肩的她(由于她的头受伤,没有戴头盔),心中莫名悸动一下,这么多日子过去了,她还是那样美,那样英挺。
夜幕徐徐降落,我们打开机前灯,两架飞机平行着飞。微光之下,二战时令友军欣慰的“鲨鱼”和一战时令友机丧胆的“螃蟹”持平着飞,这道奇特的景致,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原来很多传奇是湮没在长空的。
我们隐约听到了流水声,瀑布近了。宫本喜四郎扭着脖子,挣扎着俯瞰下去,那里坠落着他的友人。
“佐佐木君,永别了!但愿来世我们依旧一起战斗,为天皇效力!”宫本喜四郎低声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我和张乐平听在耳中,心中忍不住叹息。
张乐平将一块巧克力剥了,塞到宫本喜四郎口中,说道:“鬼子,看在你重情义的分子上,爷们不让你做饿死鬼!”
我们在瀑布四周低空巡视着,然而雪野上却没有丝毫痕迹(我推测,他们的汽油已耗尽,应该会迫降,如果在附近,应该有足印或者机轮痕迹),罗丝凭着高超的驾驶技术,几乎是贴着山尖飞行,在我们的视野范围内搜寻着。
“你们向北飞,我向南飞,半个时辰后到瀑布前集合!”罗丝从座机舱探出头来,高声对我们叫道。
我振动机翼,表示同意,向北飞去,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了很多星斗,然而星光却微弱,像萤火虫一样,我看着天幕上那些暗淡的星座,忽而想,罗丝这一刻也应该看得到这些星座吧,想到这里,我感到一阵的温暖。
张乐平一边看指南针,一边俯瞰雪地,一刻不敢懈怠,我看着他神经质的样儿,忽而笑了:“乐平,如果闯出了‘鬼打空’,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先给媳妇打个电话,把这个月的工资托人捎回去!然后,睡他个三天三夜!”张乐平兴奋起来,“你呢?李哥?”
“我?我想找一个人多的地方喝酒,看看女人,那样就不感到寂寞了。”我说。真的,我在长空飞行,苦难尚能忍受,但寂寞,内心深处那杀人的寂寞却令我心碎。
“李哥,你的寂寞我懂得。找个女人吧,那样就不寂寞了。”张乐平和我搭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明白我的心思,“那个外国女人,还是不要想了。在昆明找个差不多的就成了,男人女人也就是那么一回事,睁只眼闭只眼日子就那么过去了。”
我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微凉,不再说话,操控着飞机在山脉间穿行,然而下面依旧什么也不见——连一片飞机铝片也没有。过了一段时间,张乐平说道:“李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瀑布吧!”
我们还未靠近瀑布,前面隐约两道亮光正在频繁地闪烁着,我知道那是罗丝在召唤我,忙振动机翼作回应,并向她飞去。
罗丝看到了我们,于是驾驶“红色男爵”在空中划个圈,向南飞去,我忙提速跟上去。在空中约莫飞了一刻钟,罗丝将机前灯打向了雪地,我们骇然发现,下面倒插着一个机头——是的,机头!机身和机翼碎成了许多片,狼狈地扎在雪地上,只有机头是完整的,从驾驶座的部位裂开。机头裂口处还有火焰的痕迹,恐怕是输油箱爆炸,将飞机炸成了两截。
“下面有脚印!”宫本喜四郎的夜视能力极强,我和张乐平将飞机降到最低点,果然看到一串脚印从机头下出发,延向了远方——天,飞行员居然还活着!
我摆动机翼,示意罗丝跟上我,循着脚印向前飞去,张乐平将压缩面包拆开了,他知道,一旦见到飞行员,他们最想要的就是食物了,我们心中都涌起一阵惊喜,毕竟可以见到还活着的战友了。
飞了一程,前面忽而耸起一座雪山,那串脚印入了雪山,就消失在灌木丛中。我们在雪山上空飞着,试图寻到那个飞行员留下的记号(比如升起炊烟,或者将镜子用星光反光什么的,这都是我们在印度受训时的基本求救技能),然而却什么也看不见。
“要不要迫降,上山?”张乐平计算着时间,那个飞行员待在山上的时间越长,死亡的可能性就越大。
雪山上松木密集,而且怪石嶙峋,迫降不得,我只好向雪野返回,在飞行员脚印消失的地方迫降了,罗丝先去探路了,机前灯在空中越晃越远。我们准备带上些食物就上山,我也算是个猎人,追踪一个受伤的人还是有把握的。
“八嘎!你们是要虐待俘虏吗?”宫本喜四郎大叫一声,“谁知道你们这一去还能不能活着下山,快给我吃的!”
张乐平将一块压缩面包狠狠塞进他的嘴巴,宫本喜四郎瞪着一双眼睛,鼻子里“咻咻”地喘着气。
我们把座机舱关了,用羊皮条子将舱门固定住,踏着一地的积雪,循着那串脚印上山。天幕上几个星座已经消失了,只有散淡的几颗星星散着千古苦寒的光,浓密的雪枝上挂着一串串冰嘎子,随时有可能掉下来似的,手电筒的光照在它们上面,耀出奇异的光。地上的霜草也矮小得很,周围甚至没有冬虫的叫声,这个林子显然是很少见天光的。
我们循着地上深陷的脚印,摸索着前行,这里落叶堆积得很厚,一脚下去,都有个深坑。在暗处,似乎是一只活物也没有,附近只有我们足踏腐叶的声响。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大概已是下半夜了,星光更加暗淡,手电的光芒显得更加明亮,我们到了山腰地带,我忽而看到前面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忙拽住张乐平,让他止步。机前灯在此晃动了一下,我看到前面两棵松树之间浅埋了一根藤蔓,那藤蔓与别的藤蔓不同,上面竟长着不同植物的叶子——这是由不同的藤蔓绑扎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