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雪域神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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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楔子(三)

我顺着山势走下坡路,一路啃着僵硬的青稞馍馍,为了壮胆,我哼起了阿妈教我的山歌。嗓子有些干了,我就俯身抄了把雪送到嘴里头。我这一抄不要紧,竟抄到了一把头发!

我的个亲娘啊,我拉了拉手中的头发,一张人脸竟从雪地里冒了出来!那是个黄头发的外国人!我吓得不轻,正要走开,一个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但叽哩呱啦地不知说什么。

我怔住了,难道是雪域僵尸?扎西村一直有个传说,雪山上住着很多僵尸,都是那些上山采药时被风雪掩盖的山民和一些来喜马拉雅山探险的冒险家的尸体演化过来的!我的腿脚有些不听使唤,打了个踉跄,差点摔倒。

“吱——吱——”身后又响起狐狸的叫声!

我唯恐那个大畜生回来,偷袭我,忙握紧了柴刀转身。真是那个大畜生,它正拖着瘪瘪的肚子,龇着牙,红着眼,拿前爪拼命刨着雪,渐渐地,一个身穿奇怪衣服的人从雪地里显露!

“救救我……”那个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我听懂了,是生硬的国语。我在师范学的就是这种语言。

看着外国人身上那套衣服,我忽然想起去城里上学时,曾捡到一个火柴盒,盒子上面的飞行员就是穿的这身衣服!

那个火狐狸磨了磨牙,正眼不看我一下,就向雪地里躺着的那个人的脖子咬过去!我脑壳“嗡嗡”一响,也顾不得许多,挥起柴刀就甩了过去!那个大畜生大概饿得发慌,没躲闪,于是头跟个西瓜似的滚在了雪地上,只见一股血水喷溅开来,那个外国人苍白的脸上瞬间都是血点子!

大畜生死了,四只爪子居然还在动,还在刨雪!我心想邪门了,一不做二不休,又拿柴刀将那四只爪子给砍了下来。

那个外国人被我从雪里拖出来时,还有一丝的热乎气!我喂了他一些热乎乎骚猩猩的狐狸血,背着他找了个雪洞安顿下来。那只大畜生的肉供养了我们三天,外国人也渐渐恢复了元气,身体全活了,甚至可以下地走动。

那三天,老天爷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要跟我们耗,雪又下个不止了,那邪风能吹得死一头牦牛!也是那三天,我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天啊,要是我早知道那个飞行员的话将给以后的我带来怎样的恐怖历程,打死我也不听他的话啊!

“为什么小日本飞机要打你?”我至今还记得我们在山洞里一边啃着骚臭的狐狸肉,一边谈的那些话。

“虽然签了和平协议,但他们的野心谁看不出来?我来中国的目的就是开辟新的航线好给你们支援。”维克多愤愤说道。

“噢……”我听得似懂非懂,但也大致明白,这外国人是来帮我们对付小日本的。

他叫维克多,苏联空军13师王牌飞行员,几天前他飞越喜马拉雅山时,突然遭遇日军零式飞机。尽管此时日本跟苏联已经签了和平协议,但斯大林看透了小日本的狼子野心,暗里地还是在支持着中国,维克多正是在苏联政府的授意下来协助中国开辟新的空中运输线的。

那场猝不及防的遭遇战让维克多颜面扫地,他的飞机被击伤,但他凭着高超的技术甩掉了敌机。然而,飞机在雪峰之巅时,突然遭遇狂风暴雪。也正是在这片白蒙蒙的世界里,他在云层里看到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你们中国人说,云朵之后住着亡灵!”他的五官有些扭曲,一边啃着血淋淋的狐尸,一边瞪大那双蓝色的眼睛看向彤云密布的天幕,“但我看到的却是比亡灵更可怕的东西!”

那三天,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等到雪小了些,我们一起去寻找他失落的战斗机。我们在老鹰嘴附近寻到了它,它深埋在大雪中,像只被囚禁的苍鹰!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飞机,铝板在雪光下崭崭发亮,无论是机轮、升降架还是罗盘指针,都令我这个乡巴佬惊喜不已!天,那是雪山女神才能造得出来的东西啊!

“我用它击毁过四架德国歼击机,三架日本侦察机!它是我的魂儿啊!”维克多抚摸着机身,眼中都是男儿罕见的柔情。我们困在山上的第四天,几个上山追踪狼群的猎人发现了我们,随之而来的是山下的乡亲们。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飞机,看着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我忽然间羡慕起维克多来,有生之年,如果我也驾一回飞机,跟个老鹰似的叫嚣在蓝天雪域,那该是多神圣的事儿啊!

山民们知道维克多是来帮他们打洋鬼子的,都乐意帮他重新驾驶飞机升空。我们从山下抄来雪铲,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铲平了一条宽长的雪道,又密密麻麻铺上了软木,充当滑翔轨道。

一个月后,那架披着雪铠甲的战斗机被百来个人推着,在软木上滑行,伴随着螺旋桨的呼啸声,在悬崖边升空了!

正当乡亲们扬声欢呼时,彤云后忽而耀现一道酱紫色的闪电,跟着“轰隆”劈杀下一个焦雷,机身上陡然划了一道诡怪的紫色弧线,我隐约听到维克多在空中惨叫了一声,战斗机便拖着黑烟向雪山后飞速坠去。

我们在雪山下寻了十来天,那架飞机却仿佛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维克多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猜测说,飞机早已炸得粉碎了。我却隐约有个预感,那个大家伙一定埋在积雪之下,等待谁来挖掘!以后的日子,我常常会盯着空中发呆,阿妈以为我中邪了,背着我请了村落里跳大神的张力旺,将一道符咒烧成灰,倒在羊奶子酒里让我喝下。

张力旺有个干儿子,叫赵小虎。赵小虎是个弃婴,是张力旺年轻时跟赤脚医生去山上挖草药的时候捡到的,婴儿脖子上挂着一块铜牌,上面刻着生辰八字,张力旺掐指一算,婴儿是属虎的,于是给他取名“小虎”。

赵小虎生得人高马大,走起路来“腾腾腾”的,我和他从小就在一起玩耍。记忆中,寒冬腊月他都是赤着脚的,像个熊掌肥厚的黑瞎子。维克多的飞机失事后一段时间,他是唯一一个和我一样不愿放弃寻找的人。

这一天,我正拆着纸风筝,打算做一个飞机模型。赵小虎闯门而入,肩上背着双杆土制猎枪,一股浓烈的火药味扑鼻而来,他喘着粗气道:“长天,你知道我捡到啥了?娘个熊!——飞机碎片!”说着把手一摊,掌心搁着一块闪闪发光的铝片。

我忙奔过来,将铝片对着阳光照了照,说:“在哪里找到的?快,带我去!”我将巴乌唤了过来,随便塞了一些干粮,就准备上山。

赵小虎一边跑一边说:“我追踪一只中了落石陷阱的熊瞎子,那瞎子滚进了山沟沟里,我滑了下去,瞎子摔死了,整张皮子却被一堆铝片扎得千疮百孔的,估摸着卖不到好价钱了!”

我们循着小虎来时的脚印走,抵达那个山沟沟已经是傍晚时分,西方有一派橘黄色的夕晖在闪耀,雪山就跟涂了层蜜似的。山沟沟里却阴暗得很,刺出雪野的荆棘草像豪猪的糙毛,迎着冷风招展。我们远远看到一团火焰在燃烧,那火焰跳跃不定,近了才知是一只火狐狸!

那只狐狸起码有成年人那么大,尾巴像把大笤帚一样。此时,它正趴在那只死去的熊瞎子身上,贪婪地啃噬着,牙齿切割熊肉的“咯吱”声在山沟里显得尤为瘆人。

赵小虎脸色黑下来:“娘的,敢贪爷的食儿!”端起猎枪就是一枪。

巴乌吠叫一声,就冲上前去,想叼狐狸的尸体。

枪声一响,四野的积雪“扑簌簌”乱扬,我们眼前都是一阵发白,等到再抬眼时,那只火狐狸却不见了踪影。巴乌鼻头不断地动着,咽喉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却失去了方向——大雪将狐狸的气味掩盖了。

赵小虎一双虎眼四处扫了扫,狐疑道:“邪门了,那骚东西居然没中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