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干脆直接拉到吴法天的地下室动用私刑。
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宏大的激情和孱弱的力量、幼稚的行为是那么不般配,真的好像大内说的那只想强奸大象的蚂蚁。
只有真的面临刑具的时候,才能明白社会是一架巨大冷酷的机器,它要对你执行惩罚的时候,就像螳螂的大颚逼近蠕虫纤弱的身体。
我和夸春被关在一个审讯室里。
就像港片里的那样,阴沉单调得没有任何能让你分散注意力的。
对面是一面巨大的玻璃,我们看不到外面。
但我相信,外面一定能看到里面。
我们的手表和手机全都被缴去。
在刺眼的白炽灯下,我和夸春干坐着。
漫长的时间里,起初我们紧张地自言自语,或者相互说话但却不理会对方到底说什么。
接着,就像快倒完水的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往往是中断了十几分钟,忽然又接了一句,然后再陷入沉默……
夸春说,萧淑慎和大欢看来也必然被出卖了。我早该看出来的,萧淑慎不是香港人,一定是大陆过去的。她和这里以前一定有关系的。
我也明白了,萧淑慎绝不是和大欢偶然认识的。她的目的似乎绝不仅仅是调查有毒饲料的事,或许背后的动机更深。不过毫无疑问她选错了人。大欢和卞三一样都是做套的,他们一定早就串通好了。这一切的一切,萧淑慎肯定是在来大陆之前就运筹了好久,可是被吴法天的反间计轻而易举地粉碎了。
我和夸春就是陪绑的。
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悲,我坚信不论是萧淑慎带我们来的,还是邱淑贞、丘处机带我们来的,抑或是自己跑来的,都不重要,这事情就是要查明白的。
可悲的是脑子太简单,把对方也想得太简单了。
夸春淡淡地说,我终于明白卞三说我们真年轻是什么意思了。也明白萧淑慎为什么带我们来了。因为你的学校越好,出了事情就越容易引发关注,投鼠忌器的策略。
是啊,这不难明白。
难怪师姐说她能看透夸春却看不透萧淑慎呢,这个女人的确是有些心机的。
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现在觉得对她很难不产生厌恶感了。
女人聪明是可爱的,但再往前走一下步,聪明到利用人的程度,就可恨了。
这反过来又让本来一件很勇敢很正义的行为打了折。
幸好还不是因为垂涎她的姿色跟来的,否则就彻底成了咎由自取了。
我想起师姐对我是多么不同啊。
我见过的女人大概还没有比师姐聪明的,可是她从来不利用我,因为她在乎我的感受。
我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从世界上蒸发了,大概最痛苦的人就是她了,而我忽然间觉得亏欠她的是那么多。
漫长的禁闭估计就是审讯的前戏了。
被禁闭的人焦虑烦躁到了极点,意志力行将崩溃。
这时审讯者出场了,面对的是一个破绽百出的人,很容易就三刀两刀让囚徒心理缴械。
事实上,当卞三穿着警服出来的时候,我们差不多已经烦躁得要砸玻璃了。
高高悬挂的白炽灯强烈地照耀着我们,我们无法入睡。
凳子和桌子全都钉死在水泥地板上,我们无法挪动。
我试着用鞋去砸那几盏白炽灯,但上面细铁丝的罩子相当坚固。
我们看见卞三进来,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坐在我俩对面。
“你这个奸细。”夸春说。
“不,准确地说是卧底。《无间道》里的陈永仁,你们一定很同情他吧。不是因为梁朝伟演得好,要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的确非常非常令人敬佩。”
“是非常令人敬佩,尤其是你根本做不到的情况下。估计你早就被吴老板收买了吧。”夸春说。
“哼。你以为我不抓你们,你们弄到的那些东西就能扳倒吴法天?”
这的确也不费什么思量,既然内奸早已经通风报信,那我们能拿到的东西肯定事先早就给我“准备”好了,我们要真去化验,没准还真是品质超级优良,虽然是饲料,都可以给航天员做备用食品了呢。
“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蒙利集团就是往饲料里添加了蛋白精。那是千真万确的。不过我不会支持你们。”
“吴法天给了你多少好处?是不是答应把那个什么丽霓的还给你了?”夸春说。
他低沉地冷笑道:“好处自然是免不了的。不过丽霓的故事纯粹是我编的。没有回报,谁会付出?你们对萧淑慎的付出属于哪一种?不要告诉我你们早就知道她真正的目的但你们不介意。幼稚不要紧,承认了自己的幼稚才能成熟一点。”
我和夸春都又气又悔。
“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你们不能不经审讯无限期关押我们。”我急了。
“不!这里有充分证据能够证明你们在这里没超过二十四小时,不论实际上是被关了一个月还是一年。至于要等多久,那得看看你们这件事在极乐城的主人的日程表上排在第几页了。在你们没见到他之前,我可以透露他是个热爱秩序的人。做事有条不紊、严丝合缝。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会忘记你们。天边的那朵乌云一定会飘过来的。”
我们被从审讯室带到牢房里,那间牢房真的不错,除了不能出去之外,里面独立卫浴,还有个巨大的能俯瞰湖光山色的窗子,当然外面有铁栏杆。
夸春说这是关押高干的地方吧。
我说如果真有高干来,吴法天还不当成佛爷了。
难道这个牢房也在极乐城内吗?否则哪有这么好的地势。也就是说该地的警察局也设在极乐城里。极乐城可真是集住宿、餐饮、娱乐、购物、疗养、仓储、物流、科研开发、行政办公和司法刑讯于一体的多功能场所。
这个吴法天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卞三——大概绝不是他的真名了,这个人其实某种程度上是个通人了。但心甘情愿,似乎更是带着敬意地为吴法天服务,那么吴法天必然是个了不得的家伙了。
第二天,看守还真搬来一箱书。据说是卞三特意为我们准备的。
我和夸春拿出来一看,简直要吐血。
都是一些砖头那么厚的经典名着,俄国的一大堆斯基,法国的两匹种马以及佐拉、雨果、福楼拜之流,英国的莎士比亚、狄更斯、奥斯丁、福斯特、沃尔夫……
我俩就把这些高贵的垃圾扔在地上。
“你说萧淑慎她们现在被关在哪里?”夸春问。
“在吴法天看来,她是主谋,应该比我们这两个帮凶要惨点吧。”
“她的身份可是港胞,吴法天不敢怎么样吧。”
“反正都是阶下囚。怎么看你从来也没电话和短信?抓你是白抓啊。”
“我命苦呗,你师姐肯定现在有点麻爪了,再过一个礼拜要是还联络不上你,她会报案吧?”“我最后一次给她短信的时候还是刚到机场。她怎么能想到我现在被锁在长春几百公里之外的火山口里。”
“而且还是和一个女人锁在一起,这是她更不愿知道的了。”
“得了吧,你哪是女人,你还是女生呢。”
“我是想做女人的女生。”
我看着她,她的脸不知道是真的有些害羞还是本来发红的底色。我知道这微弱的火苗千万不能用手扇乎,否则在这种孤绝极端的环境下很有可能迅速变成熊熊烈焰。
我只好去地上随便抓了一本艾特马托夫的小说,佯装拜读。
每一天都如同拉面一样被拉到最细最长。我的神经似乎也被拉到那么细,脆弱得将被折断。
我就疯狂地做俯卧撑、像大猩猩一样摇晃铁栏杆,较文明一点的就是把书狠狠地摔在墙上,直到摔烂,书页纷飞。然后再一页页捡起来按顺序放好。
只有一本书我没有破坏掉。
因为一直压在夸春枕头底下。
就是劳伦斯的那本专写贵妇人和园丁偷情的小说。
“少不看《西厢》,老不看《三国》,你看外国人写的《西厢记》很不健康。”
“我现在就看这种诲淫诲盗的东西,最好失控。”
“失控?”我诧异地看着她,“失控了你要怎样?”
“就是东北大姑娘说的,俺要你要俺。”她笑嘻嘻地说。
我一直担心师姐肯定心急如焚我们失去联络。估计是一个月之后,这间小牢房里终于来了一个访客。
他个子和我差不多,但很宽很厚。
结实的肌肉饱满地充盈着他的蓝白格子衬衫和鳄鱼皮带。
圆圆的头,贴着头皮的短发,更显得一双耳朵迎风招展。
弯弯的眉毛、白白的皮肤,还有那男人少有的红润嘴唇。
总之,绝想不到他就是蒙利集团的头领,极乐城的统治者——吴法天。
“这个房间怎么样?”他问。
“你觉得好怎么自己不住?”夸春从来都不知道客气。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我俩一时语塞。
片刻之后,夸春继续发难:“你在这里无法无天,要承担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