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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求爱 (1)

陶家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坐落在市区的城乡结合部,后院临桃花溪,过了溪就是桃源洞景区了。站在桃源洞山顶看陶家,是跟城区联成一体的,其实整个武陵村都属于农村户口,只是村民把房子建成两排,也就夹起了一条街。

昨夜一场暴雨,袭落桃花无数。桃源市落英缤纷、满地残红,大街小巷、院落楼顶,到处布满了因暴雨击打而变成褐红色的花瓣。仿佛一夜之间,漫山遍野环绕桃源盆地的桃花被暴雨轻轻抹去,如霭似霞的动人景象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望无际的嫩绿色。

遥远的嫩绿色是动人心弦的,眺望久了能给人一种扎实的安慰。陶传清舒心地眺望着,脸上渐渐有了满足的笑容,如果不是眼疾又患了流泪不止,他真舍不得离开阳台,舍不得那代表生命与丰收的色彩。

陶传清下来客厅,见早餐的稀饭和包子、榨菜都准备好了,就是不见花季的人影。陶传清抓个包子咬了一口,走到门口,原来花季在门外打扫花瓣。

“吃饭吧。”陶传清说,“花瓣扫它干嘛?晚上还有雨,一冲就没了。”

“扫一扫。今天我过生日,有客人。”

“不就你姐?”

“还有。”

“还有?”

“哑巴方立伟。”

“就那个扛液化气的?”

“爸,说话不要这么难听。”

“我不会让他进陶家大门的。”

“为什么?”花季撂下扫把。

“问他自己。”

按花季的理解,一个大学毕业的女儿居然找一个搬运工,做父亲的无疑不会满意,说几句过头话也情有可原。那些女同学从谈情说爱到谈婚论嫁,哪一个父母没有经历从拒绝到接受的过程?所以,花季没有把父亲的话往心里去,没有往心里去也就没有跟哑巴说。

哑巴订做生日蛋糕去了,原计划是取上蛋糕再去文化馆接花季,现在显然来不及了。哑巴要求用奶油在蛋糕上写上一句“一个人寻找唯一的一朵桃花”,把小姐累得鼻尖冒汗,而且越急越是出差错,不是把“寻”字错成“灵”字,就是把“朵”字误成“杂”字。每错一次,小姐都要用刀片慢慢刮去重写,还得招呼其他顾客。哑巴抬头看天,月亮都露脸了,“花”字还没写完。

终于OK了,小姐本想用缎带装饰蛋糕盒,哑巴一把抢过来,自己用塑料带捆扎实。哑巴嘴里叼着那盒蛋糕,摩托车飞也似的穿过桃花街。骑到陶家门口停稳,哑巴左看右看,以为走错了,因为陶家大门紧闭,也不见花季的人影。哑巴的心被一只无情的手揪紧了,揪得他的身子蛋糕那样晃晃悠悠。

哑巴侧耳细听,越听越是疑虑重重,陶家客厅有灯亮、有人声,这么说是要拒他于门外?哑巴不吃闭门羹,左手拎蛋糕右手把木门擂得山响。

“你回去吧。”

这是花季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地覆向他头顶。哑巴后退一步,仰起头,初上的华灯剪出花季的轮廓。花季低下头,又说,“你走吧,别擂门了。”

哑巴说话了,他问,“为什么?”

“你以后会知道的。”

哑巴又问,“为什么?”

“今天是我的生日,不要搞得大家不愉快好不好?”

花季转身走了,哑巴真想把蛋糕砸在门上,一转念,扬起的手又放下了。对哑巴来说,讲话已经够费劲了,要当街表达爱情更是力不从心。哑巴拆开蛋糕盒,摆在摩托车的后座,插好蜡烛点燃,开始背诵诗歌。

“姑娘呀,啊,姑娘,你真是慧心的姑娘!你赠我的这枝桃花,这样的晕红呀,清香。”

好奇的路人汇拢过来,围住燃烧的蜡烛议论纷纷,对陶家指指点点。从门缝窥探动静的花季实在受不了,气呼呼地冲到阳台:

“那是郭沫若的《春莺曲》,别拿我家门口来丢人现眼。”

“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啊,微风吹动我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

“刘半农谁不懂?求你了,快走吧。”

这时,陶家门前比赶墟还热闹,有人打唿哨,有人起哄说,“俩人对歌吧,男的输了走人,女的输了开门。”

又有人说,“要不然拿个绣球抛一抛,砸到谁谁进去。”

一个女人的剪影靠向花季,悄悄说,“让他进来吧,怪可怜的。等蜡烛融到奶油里,蛋糕就不好吃了。晚上我要起一阄会,快点。”

花季说,“姐,他是故意给我们难看。”

哑巴说了一句慷慨激昂的话,“这里烧的不是蜡烛,是我的心头血。”

围观者哄堂大笑,有人提出建议,“楼上的大姐出个对子让他凑,凑不上来就自个把蛋糕吃喽。”

“好——”喝彩的人带头鼓掌,于是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掌声。

陶传清出现了,出现在两个女儿中间,瞧热闹的人知道事态开始起变化,自觉地安静下来,只有烛光在无声地摇曳。然而,陶传清的话不但没有把故事推向高潮,反而浇灭了大家的勃勃兴致。他是这样说的:

“回去问你妈,如果她同意你来,你就来。我已经报了110,你好自为之吧。”

陶传清拂袖而去,两个女人也迟迟疑疑地消失了。失望的人们叽叽喳喳意犹未尽,正准备散去时,事态再次出人意料地旁逸斜出:一辆警灯闪烁的摩托车迎面而来,停在哑巴面前。哑巴神态自若,拔掉即将烧完的蜡烛,用手抓蛋糕往嘴里塞。警官白达没有下车,他就这么双脚踩地跟哑巴说话:

“一大把年纪了,还傻玩儿,有什么意思?跟我走吧。”

哑巴嘴里塞满了蛋糕,旁边一个好事者帮他说话,“枪毙还给犯人大吃一顿,何况他最多拘留15天。他吃自己买的蛋糕不犯法吧?”

围观者兴趣盎然地欣赏哑巴狼吞虎咽,又幸灾乐祸地等候白达出高招。哑巴压抑已久的羞恼蓦然暴发出来,大半盒蛋糕狠狠一甩,脑浆似的涂了一地。

两人骑到巡警大队门口,停下车,白达说,“我应该扣你个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好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哑巴很不屑,斜起眼盯他。白达说,“别以为古人还打擂台招亲,你那不是求爱,求爱有赖着不走的吗?”

白达咂咂嘴,空档加几下油门,摩托车于是代表主人发出沉重的叹息。“不管怎么说,一个性冷淡的男人起了色心,终归是可喜可贺啊。”

哑巴踢了一脚虚张声势的排气管。

“有屁就放,踢车干嘛?”白达说,“我的车要交班了,你载我去水果西施家喝会酒。”

哑巴从没喝过“会酒”,怎么“标会”也仅仅停留在书本知识。至于“水果西施”更是道听途说,光知道这个女人很厉害,目不识丁,却做足了水蜜桃的文章,成为桃源第一销售大户。哑巴有点自卑,因为在桃源,只有不上树的牛嬷,没有不标会的男人。

水果西施的店面已拉上铝合金卷帘,只开窄窄的侧门,临街的位置摆放一台补鞋专用的缝纫机,靠墙的小鞋柜塞满了待修的各式旧鞋和皮革、水线、磨刨、锺子、万能胶等等。起初,哑巴以为这是一个补鞋的店面,随即又感觉不对劲,因为扑面而来的是陈年桃子腐烂的酸味,叠加的箩筐摆成一排,梁上是倒扣的谷箩,闲置的榜秤上有成堆的麻绳。

“看什么看,”白达说,“这地方平时就补补鞋,端午节一来就成了鲜桃收购贩运的中转站。”

穿过店面,客厅又是另一番天地了,那里灯火辉煌,一桌的客人春风满面地高谈阔论。见白达俩人进来,女主人起身沏茶让座,嗔怪说:

“就差你一个了。”

“我的朋友方立伟,人称哑巴。”白达介绍,“这位是市方志办主任郑超群,这位就是桃源有名的水果西施。”

水果西施上身是西装领带,下身是套裙、丝袜、高跟鞋,衣着整齐洁净、布料质地优良,尽显成熟女性风采。更重要的是,水果西施不但胸部丰满、两腿修长,而且知道如何让健康的乳房随着漂亮的步态有节奏地颤动。哑巴认为,女人走路是需要技巧的,水果西施就属于那种能够有效掌握生活技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