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宝是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他的身后跟着一排神色严肃的男人。那些男人,统一穿着怪异的服装。左边看去,他们穿的是男装;右边看去,他们穿的是女装。张艺宝则披着一块暗红色棉布,头发乱糟糟竖在脑袋上,还打着赤脚。掌声呼啦啦响起一大片,张艺宝伸手示意大家安静。他们全部走到观众中间的小舞台上,张艺宝拿起画笔,在画板上折腾起来。3分钟后,一只活灵活现的鸳鸯跃然而出,掌声再次响起。那排表情严肃的男人齐声叫着:“鸳鸯啊,谁让你如此孤独?”张艺宝扯开身上的棉布,方沐优本能地闭上眼睛。
“哎呀,张老师又没露点,你害什么羞呀?”小九捂着嘴笑道。
方沐优尴尬地睁开眼,幸好幸好,张艺宝里面还裹了块白棉布。只看张艺宝将画好的鸳鸯撕成两半,高声朗诵着:“飞飞兮海滨,去去兮迎春。炎皇之季女,织素之佳人,未若宋王之小史,含情而死。忆少妇之生离,恨新婚之无子;既交颈于千年,亦相随于万里。山鸡映水那自得,孤鸾照镜不成双。天下真成长合会,无胜比翼两鸳鸯。观其弄吭浮沉,轻躯潺涿。拂荇戏而波散,排荷翻而水落。特讶鸳鸯鸟,长情真可念。许处胜人多,何时肯相厌?闻道鸳鸯一鸟名,教人如有逐春情。见临邛卓家女,只为琴中作许声。”
张艺宝半闭着眼睛,抑扬顿挫地念着,时不时伸出双手,做拥抱状。这次的掌声比前几次更热烈些,小九几乎感动地哭了,连康乔都神色黯然地低着头,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方沐优拉拉康乔的衣服:“喂,不要紧吧,怎么了?”
“这诗,念得挺好的。”他轻声说着,继续低下头去。
“想起那只本该属于你的鸳鸯了吧,唉,伤感一下也好,没必要死扛着。”
边上的观众渐渐散去,张艺宝把头发也梳正常了,换了T恤和牛仔裤,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这时,仓库里只剩下4个人——康乔、方沐优、张艺宝和小九。
张艺宝一把抓起康乔:“你可是有阵子没光临寒舍了。”
但是很快,张艺宝就松开了康乔,把目光转移到了方沐优身上:“这位是……”
“方沐优,我的朋友。”康乔说道。
“朋友?”
“朋友。”
张艺宝拣起刚才表演时扔的暗红色棉布,找出一把剪刀,迅速将布剪成某种形状。接着,他将剪好的布递给方沐优:“这个送你,初次见面,备感荣幸!”
“啊……”方沐优摊开布块,张艺宝剪出来的竟然是方沐优的身形。一个高挑的女孩,卷发垂肩,婀娜多姿。只可惜,光有身形,却无脸孔。
“喜欢吗?”张艺宝眼神温和,细腻的皮肤散发着特殊的类似檀木的香味。
“张老师,我崇拜你都一个多月了,你什么东西也没送过我呢?你才和这个姐姐认识几分钟,你就送她这么好看的礼物……我嫉妒!”小九在一边直跳脚。
张艺宝敷衍着:“下次送你,行了吗?”
康乔看了看表,说道:“都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小九将鼻子上的亮片都剥了下来,扔到地上:“吃牛排,我要吃牛排。”
方沐优把张艺宝的礼物塞到随身的大挎包里,点着头:“牛排就牛排吧,我现在连一头牛都吃得下去。今天可真够累的,那边参加完婚礼,这边又来个行为艺术,不过刺激极了!”
张艺宝理了理头发:“那么,是康乔做东吗?若是康乔做东,我便去;若要我做东,我就不去了。”
几个人挤进康乔的车里,张艺宝想当司机,抢了康乔的驾驶座。
康乔问道:“张艺宝,你的跑车呢?你不是有辆新跑车吗?”
小九马上说:“如果不是很有必要,张老师是不会开跑车出门的,他不愿意太张扬……”
康乔说:“最近油价是见涨,可你买了车不开,这也太……”
小九又说:“其实是被师母开走了……”
“哎呀,小九,人家是跟我说话,你插什么嘴……”
康乔轻声对方沐优说:“张艺宝最怕美女知道他有老婆了,瞧那德行,没准这艺术家看上你了。”
方沐优操起皮包,猛砸在康乔头上:“你这嘴,早晚要叫人给撕了。”
吃过晚饭,张艺宝提议去喝茶,他做东。自助式茶楼,50块一位。4个人挑了一堆东西来吃,小九抢先占了个靠落地窗的位置,颇有胜利感地昂着脑袋,还冲着张艺宝甜甜一笑。张艺宝有种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不自然地用傻笑来回报这个女生超乎寻常的热情。
他并不了解小九,从来不问她从哪里来,她是干什么的。但连续4周,小九每天不间断来找自己,一口一个“张老师”,亲切得像认识了几十年。刚开始张艺宝并不怎么理会她,但是时间一长,再端着架子也不好意思了,他就开始和她对话。可见,他们谈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不然,张艺宝不可能连小九的本名也不知道。可小九总归是个不讨人厌的女生,时下流行的单眼皮和瘦身板,她全都有——据说,这是一种国际化的审美标准。
更神奇的是,小九的来访居然没惹麦麦生气。麦麦就是小九口中的“师母”,在张艺宝看来,麦麦哪里像个“师母”,她完全是只“老虎”。这只老虎并不住在“独1980”,她有自己的房子,曾经,那房子是他们的婚房。麦麦也只是偶而来一下“独1980”,目的是检查老公的行为是否检点。面对着小九,麦麦表现出了惊人的宽容。
有一次她对小九说:“你这样一天来一趟多累,索性我给你买张床,你住在‘独1980’,也好照顾一下你的张老师。”张艺宝甚至有了种错觉,也许哪天麦麦一高兴,就会答应和自己离婚了——他等离婚,已经等了N年了。
康乔打断了张艺宝的思路:“咳,刚才那场行为艺术,你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孤单、孤独、孤立无助。康乔,每当我一个人在‘独1980’的时候,就会有那样的感觉。开阔的空间里,只有我的存在。尽管一敞开门,便能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但我已经不再习惯那些热闹。我孤独得像一只丧偶的鸳鸯……”张艺宝压低声音,故意要营造出艺术氛围来。
方沐优抿着嘴笑:“丧偶的鸳鸯?亏你想得出,你们搞艺术的都那么悬乎。”
张艺宝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康乔:“今天是常夕和刘之双结婚的日子吧?”
“她和刘之双没给你派请柬?”
“当然给我派过请柬,不过,我今天不是要举办行为艺术展吗?份子钱已经送过去了,心意也就到了。不过,你也不能全怪刘之双……大家都是哥们。”
方沐优给他续了杯茶:“哥们?哥们会挖康乔墙角?”
“沐优,我们不是说好不提他们的吗?”康乔玩着打火机,“谁想陪我喝一杯?我们去酒吧好了,茶楼也太闷了。”
斯文了很久的小九站了起来:“不如去KTV,又能喝酒又能HAPP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