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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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卡夫卡 米伦娜(8)

1919年底,卡夫卡打算去慕尼黑定居。他知道朱丽叶同样希望离开布拉格,于是计划在1920年带她一起去慕尼黑,他对朱丽叶的妹妹说:"我们将会看到世界上另外一个地方;一些事情可能会有所变化;至少很多虚弱、很多焦虑将会改变它们的形式和方向"。但在这个时期,卡夫卡收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来信,后者表示希望把他的作品翻译成捷克语。她的出场使卡夫卡1920年的计划、和朱丽叶一起在慕尼黑寻找新生活的梦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1920年1月1日,卡夫卡由保险公司的副秘书擢升为秘书,正式头衔是"保险公司秘书"。尽管1919年他休假的时间很长,健康状况不佳,并屡次提出退休申请,但雇主们对他的信任却丝毫未减。他们当然不了解卡夫卡私下对办公室的看法,从表面上看,他是一个勤勤恳恳的"公务员",公司里少了他不行。1920年最初两个月--1月6日和2月29日之间--卡夫卡在日记中写下了一系列以代词"他"为主语的警句,开头的一句是:"对他所做的一切,他都觉得非常新奇"。在这些警句中,卡夫卡思考了机会和约束的关系、进步是可能等问题,与此同时他产生了一种被囚禁的感觉:"他觉得,他的存在挡住了他自己的路,但正因为如此,也证实了他的存在。"

这些警句中的"他"或许并不是卡夫卡本人,但那种重视细节描写、那种焦虑和对世界的看法却是我们熟悉的:"在这个世界上,他颇有被囚禁之感、他觉得压抑……但如果有人问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又答不上来,因为他--这是最有力的证据之一--对自由这个概念一无所知。"卡夫卡感觉自己落入了布拉格、他的家庭和工作铺设的陷阱,眼下他患上了重病,大限将近,这又使他为逃离布拉格而设计的种种方案(其中一种方案是结婚)不能施行。很多警句都反映了这种焦虑:"他有两个对手;一个从后面,从他的出发点追赶他,另一个从前面挡住他的去路。他同时和两个对手搏斗……不仅仅是这两个对手,而且还有他自己呢,有谁真正理解他的意图呢?"在2月中旬的一篇日记中,卡夫卡写到几年前的一天,他曾悲伤地坐在劳伦茨山的山坡上,反思他曾有过的生活愿望:"其中最重要的或者说最诱人的是获得一种对生活的看法(而且--这当然是必要的--是有根有据的,能够使其他人信服),在这里,生活固然有其自然的、起起落落的一面,但同时也清楚地表明,生活是梦境、是虚无、是翱翔。"

这些带有深刻悲剧性的思考是我们理解卡夫卡当时心境的关键,与写作《给父亲的信》时的愤怒和非难不同,这个时期的卡夫卡顺从而明智,拥有了一种超自然的宁静。这些思考还显示出卡夫卡那奇异而瑰丽的想像,比如"梦"和"翱翔"的比喻。最重要的是,对死亡的考虑为这些思考投上了一道阴影:"一个人只有在死后,在他完全孤独时才能得到自身发展……这要看究竟是同代人对他的伤害多一些,还是他对同代人的伤害多一些,如果是后者,他便是一个伟大的人物。"

1920年最初几个月,卡夫卡在同闵策艾斯纳的通信中获得了些许快乐,他是在谢列森结识这个19岁(差不多比卡夫卡小一半)的姑娘的。这不是一次恋爱,在两人的交往中,卡夫卡更多的是给这个不幸而迷惘的姑娘提些忠告。他建议她受些教育,还和她分享他的智慧结晶:"一个人追逐自己的梦是有益的,而很多时候,被自己的梦追逐是有害的"。她的信带有淡淡的调情的意味,她给他寄去了自己的照片(后来又寄去了一幅画像,卡夫卡儿时曾有过一本画册,里面全是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女主角,闵策的画像让他想到了他最喜爱的鲍西娅),并说她记得他的眼睛是"清澈、年轻、沉静的"。卡夫卡回信说,事实并非如此,"三十六年来,它们一直黯淡无光,眼神躲闪不定。"

布洛德回忆说,这个时期,他曾和卡夫卡谈过一次话,卡夫卡说:"我们是上帝头脑涌现的虚无主义思想"。但是,布洛德相应地提出诺斯替派认为世界是上帝的原罪的观点,卡夫卡否定说,宇宙只是上帝在恶劣情绪下的造物:"他可能在那一天过得糟透了"。布洛德暗示,这样一来在我们的世界之外就是有希望的。卡夫卡笑着说:"许许多多的希望--对上帝来说,希望是无穷无尽的--但我们没有任何希望。"这让我们联想到卡夫卡在《他》当中对原罪的思考:"原罪,即人们早先犯下的罪孽,就是人类自己提出并且不断提出的抱怨,抱怨他蒙受了委屈,他在赎偿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