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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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卡夫卡 米伦娜(15)

见面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卡夫卡向米伦娜承认,他"用一颗剧烈跳动的心热情地观察着你的生活,几乎对此外的一切事情都漠不关心"。这种强烈的感情在米伦娜看来或许有点过火了,她在最后一刻取消了见面的决定,告诉卡夫卡说她不会去,因为她"等待着你必须来的那一天"。大约在这时,卡夫卡开始阅读米伦娜在捷克报纸《论坛报》上发表的谈论时装的系列文章,并承认在她正式允许他阅读之前,他已经在偷偷地读这些文章了,目的只是为了用各种方式去接近她,而"这让我羞愧"。卡夫卡对面临的困境忧心忡忡:"这一切是怎么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也许我早就应该制止事态的发展了,眼睛虽看得一清二楚,怯懦却占了上风"。米伦娜解释说她的丈夫离不开她,这让卡夫卡很不高兴。他给她讲了自己的第一次性经历,为的是以较为隐晦的方式表达:他感觉同她的肌肤之亲是"既给人安宁,又令人不安的",以及他对"淫秽"之事没有任何欲望。他承认,在蒂罗尔时,他曾计划引诱一位女仆,在快要离开美兰时,他遇到了一个"非常中意我的姑娘",不过,在格蒙德过夜这件事让他感到的"恐惧"只是通常的恐惧,不是性的焦虑,最后一点大概就是他的用意所在了。这次见面之前,卡夫卡给米伦娜写了一封非常动人的信,信上说:"有如大海爱它深处的一颗小石子,我对你的爱像海水一样把你湮没"(原信中这些句子下面带下划线)。在同一封信中,卡夫卡强烈地暗示出他的爱中不包含性(米伦娜轻蔑地称之为"床上的半小时")的成分。他还说,他常常提到的恐惧是"我的一部分,或许是我身上最好的一部分。因为它是我身上最好的一部分,所以它或许是你最喜爱的东西。否则,我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你爱的呢?"他说,在米伦娜身边,"我最平静,也最不安,最窘迫,也最自在。"

8月14日和15日,卡夫卡和米伦娜在边境城市格蒙德见面了,这次他们在一起待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卡夫卡给奥特拉寄了一张风景明信片,并说他感觉很好,"一点儿也没有咳嗽"。不过,这封信是按米伦娜的意思写的,她在信的末尾补充说:"他没力气写完了。"这次旅行大概弄得他精疲力尽。而且很清楚的是,卡夫卡和米伦娜在见面时谈到他们的恋爱不能持续下去。简而言之,这次见面无异于一场灾难。

回到布拉格后,卡夫卡焦急地等待米伦娜的来信,以便明确他们见面时谈到的事情。起初两个星期米伦娜去了外地,漫长的等待让卡夫卡越发痛苦,但同时也促使他写下了"一些难以言传且不宜写出的话",这些话将"使你深深地理解我目前的身心状况,以免你被我吓坏了"。在格蒙德的约会成了一个转折点。卡夫卡以前从未有过的爱的狂喜,逐渐被惯常的孰对孰错的分析取替了,他们的爱也随之出现了裂痕。他告诉米伦娜:"有时我觉得我背负着如此沉重的东西,似乎随时都会沉入最深的海底,那想要抓住我、甚或'援救'我的人都放弃了。"而他"这样做不是由于软弱,也不是由于绝望,而纯粹是由于愤怒。"他恳求她不要被他吓跑,"哪怕我一次甚或一千次地让你失望"。

米伦娜终于来信了,他在回信中写道:"我是肮脏的,米伦娜,肮脏得无法形容,所以我才会大声疾呼纯洁。任何声音都不如那些在地狱底层的人的歌声纯洁"。卡夫卡思考着她的来信--他重新安排了时间表:下午睡觉,晚上很晚才休息--他说:"全天我都沉浸在你的信里,怀着痛苦,怀着爱情,怀着忧虑和对不确定的事物的不确定的恐惧,之所以说是不确定的,是因为它远远超出了我的力量范围"。非常明确的一点是,这场恋爱消耗着他本已衰弱不堪的能量。咳嗽的症状没有减轻,他把自己的病和她的病混在一起,他说他躺在床上,不能成眠,整晚想像他在照顾她,为她而活着。

但真正需要照顾的人是卡夫卡。8月30日,他去检查身体,医生认为他的健康状况没有好转,建议他去奥地利专门接待肺病病人的疗养院。卡夫卡不喜欢那种地方:"病人们没日没夜地咳嗽着,发着高烧浑身颤抖。那里的人们必须吃肉,当病人拒不打针时,就会有人紧拽住他的胳膊直到脱臼,犹太医生则捋着胡子在一边看着,他们对待犹太人和对待基督徒一样强硬"。这个时期,卡夫卡的精神状况同样很差,就连布拉格作家保罗阿德勒和弗朗兹伯雷的到访都让他不堪忍受。他意识到自己和米伦娜是不会有结果的:"可以肯定的东西很少,而这便是一个:我们永远不会生活在一起,不会住在同一间房子里,身子挨着身子;不会坐在同一张桌子旁,永远不会,就连住在同一座城市里也不可能"。他说,他仿佛看见自己被"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压垮了,这个十字架不知怎地又变为了"一具尸体",想到另一次失败,他感到自己精疲力竭了。以前他在信中提到自己"肮脏"时,米伦娜似乎曾表示反对,但他坚持说:"为什么我不能展示肮脏呢,它是我的完部啊"。她还曾说起死亡的念头让她恐惧,但卡夫卡却在绝望中感受到存在中不能承受之重,他说:"我只对痛苦怕得要命,这是一个坏迹象。想死,却不想痛苦,这是个坏迹象。否则的话,人是敢于去死的。人正是作为《圣经》中的鸽子被派遣出来的,还没有找到一片绿地,便又缩回到黑暗的诺亚方舟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