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卡夫卡的习惯,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他就会留意周围的年轻女人,很快,一个16岁的漂亮姑娘泰尔罗斯勒(后来她去了以色列的特拉维夫市做舞蹈指导)闯进了他的视野。泰尔是营地的志愿者,两人在一起相处得很愉快,但不久之后,泰尔就要回到柏林的施特格利茨了。作为离别的礼物,卡夫卡送给泰尔一只玻璃碗,那是她在商店橱窗里看到并非常喜欢的,泰尔回送给卡夫卡一个花瓶。在泰尔的印象中,卡夫卡是个瘦骨嶙峋的高个子,他有点"孩子气,很活泼","尽管那时他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了",他还是经常和他的侄子、侄女一起玩耍、做游戏。卡夫卡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冒着倾盆大雨到旅馆里给他送花瓶。当时旅馆大厅里的钢琴师正在弹奏格里格?的曲子,"你站在那里,有点被雨淋湿了,微微弓着身子,在音乐面前敛息屏气"。
泰尔的一位朋友,年长一些的犹太姑娘多拉迪阿曼特也在营地当志愿者。一天,卡夫卡到营地用晚餐,信步走进了厨房,碰巧看到多拉在掏净鱼的内脏,不禁说道:"多么温柔的一双手,干得活又是多么血腥"。多拉此前曾经在海滩上看到过卡夫卡和艾丽以及她的孩子们在一起,错把他们当成了一对已婚夫妇。第一次见到卡夫卡,多拉就被他的样子吸引了,甚至一路跟在他们四个人身后,想看看他们要去哪里。很多传记都写到卡夫卡和多拉见面时,多拉刚刚19岁--1948年多拉接受采访时说的话给人造成这样的误解--但那一年她实际上是25岁,卡夫卡40岁。卡夫卡本人也常常在信中歪曲自己的年龄。他们俩看起来都比实际年龄小得多。
多拉记忆中的卡夫卡"高而且瘦,深色皮肤,走起路来大步流星"。他看上去有些落寞,但他很体贴人。"他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特征就是那双大大的,有时甚至瞪得圆圆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流露出的不是恐惧(有人曾这样说过),而更像是惊讶。他的眼睛是棕色(在泰尔的印象中卡夫卡的眼睛是蓝色的,似乎没有人能准确描述出他的眼睛的颜色),眼神羞涩。当他说话时,它们就被点亮了,流露出一种风趣的神采。"与人们通常的印象不同,多拉说:"卡夫卡总是兴高采烈。他喜欢玩耍;他是一个天生的玩伴,随时都会搞一些恶作剧。"事实上这并不奇怪,布洛德曾证实说,卡夫卡谈话的方式同他写信的方式一样,充满了冷静而绝妙的讽刺。多拉说:"他的手腕非常纤细,手指颀长、精致,当他讲故事时,这些手指就比划起来。"不久,多拉和卡夫卡就成为了朋友,他们常常在海滩上一起读希伯来文。在给泰尔的一封信中,卡夫卡提到多拉时说,她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我大部分时间都和她在一起"。多拉认为,卡夫卡之所以被她吸引,是因为她是一个东欧犹太人:"我来自东部,是一个无知而满怀梦想、期望的人"。尽管卡夫卡对她的东欧犹太人身份着迷,她本人却向往西方的自由和启蒙精神。
1898年,多拉迪阿曼特出生于波兰中部城市罗兹附近的帕比亚尼采。她的父亲赫歇尔学识渊博,是一个工厂主,20世纪初,他的妻子在生孩子时去世了,随后他把家搬到了西里西亚(当时由俄国统治)的柏德岑。多拉是家中的长女,操持家务和照顾四个弟妹的活计自然都由她负责。赫歇尔和传统的虔诚的哈西德派学者一样,蓄着长长的胡子,穿着土耳其式长袍,戴一顶皮帽子,他是吉尔拉比的追随者,他本人在当地犹太居民中很有威望。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多拉从小就接受了严格的宗教培养:她上的是希伯来语学校,受到了新生的源自西奥多赫茨尔的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强烈影响。1917年,她的父亲把她送到了克拉科夫的一所学校,准备将来让她在东正教学校里当老师,但她违背父亲的意愿逃走了。她父亲后来在德国的布雷斯劳找到了她,并把她带回了家。后来,她再一次逃跑了,他也就随她去了。1920年,多拉搬到了柏林居住。
尽管多拉掌握了很多传统的犹太知识,但她的文学素养远远不及米伦娜,甚至直到卡夫卡去世后,她仍未真正意识到他的作品的价值。1925年《审判》出版后,她才知道卡夫卡曾写过这样一部作品。比起作为作家的卡夫卡而言,她更爱的是卡夫卡这个人,还有他那独特的性格。1930年5月,多拉告诉布洛德:"只要我和弗朗兹在一起,我的眼里就只有他和我了。除他本人之外的任何东西都与我无关,甚至显得荒唐可笑。他的创作并不重要……由于这个原因,我反对在他去世后出版他的作品"。多拉认为,假如在卡夫卡活着的时候,人们没有和他接触过,那么在他死后,人们也不可能理解他。此外,她还对研究和评论卡夫卡的庞大的体系--米兰昆德拉称其为"卡夫卡学"--满怀怨恨,尽管当时这个体系尚处于最初阶段,她说,它"蛮横地闯入了我的私人空间"。最近发现的材料表明,她曾在日记中用大量的篇幅描写卡夫卡那种独特的、无法言传的个性,但是她的描写并不成功。卡夫卡去世后,她成了一个活跃的共产主义者,在苏联活动了一段时间,后来移居英国,二战期间,她被当作外敌关进了监狱,1952年,她在英国的普莱斯托医院去世。她是一个不安分的女人,有时顽固得过了头。不过,在她和卡夫卡一起生活的时间里,她那旺盛的生命力成了卡夫卡力量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