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4日,马克斯布洛德到柏林国家歌剧院看雅纳切克的歌剧《雅努法》。此前悄悄给齐格菲尔德舅舅写信,让他去看望卡夫卡的正是布洛德,这一次,他来柏林的目的之一就是把卡夫卡带回布拉格。多拉和罗伯特克洛普施托克(后者非常担心卡夫卡的身体,特意赶来柏林探望)去车站为卡夫卡和布洛德送行。这对恋人事先商定,多拉4月再去布拉格。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们俩不得不分开了。随后卡夫卡从布拉格给多拉写了一些信,这些信和多拉保存的卡夫卡日记、手稿一起被盖世太保没收了,也许它们至今还尘封在某个不知名的档案馆里。卡夫卡才刚刚获得独立,在柏林定居下来,与相爱的人开始幸福生活,但是好景不常,他又不得不回到布拉格了。他在《地洞》一文中表现的那种恐惧:即使在最深的洞穴中也会被敌人抓住,已经真实地发生了。按照布洛德的说法,卡夫卡把离开柏林返回父母家看成是一种"失败"。回到家后,他似乎预见到自己大限将近,坚持要求布洛德每天都来看望他。
齐格菲尔德舅舅本来建议他直接从柏林去瑞士达沃斯的疗养院,但回到布拉格后,他从那里直接去了奥尔特曼的维也纳森林疗养院,这座疗养院位于柏赫尼兹附近。到疗养院后不久,卡夫卡就给做医学研究克洛普施托克写了一封信,详细描述了医生针对他的病情提出的治疗方案,列举了各种各样应该服用的药物,并说:"很可能主要的问题在喉部,我没有得到任何确定的口头答复,因为一谈到喉头结核病,每个人都开始遮遮掩掩、闪烁其辞"。不过,"美丽的乡村"仍然是令人愉快的,在这里他有一间不错的病房,医生们的态度也比较温和。后来,卡夫卡对这家疗养院的评价是"奢侈、沉闷,没有什么功效"。刚到维也纳森林疗养院时,他穿着冬衣也只有49千克,说话时只能小声耳语,到布拉格后的第三天他就几乎失声了。
在布拉格期间,卡夫卡写了一个短篇小说《女歌手约瑟芬或耗子民族》(Josephine the Songstress? or the Mouse People')。小说的叙述者代表整个耗子民族(即"我们"),分析了约瑟芬的歌唱艺术。同卡夫卡最后一个短篇小说集《饥饿艺术家》中的其他作品一样,这篇小说关注的中心是表演。"究竟是她的歌声使我们心醉,还是那包围着细弱的小嗓子的庄严肃穆使我们神迷?"通过这个问题,叙述者对艺术的本质和目的、艺术与同时代的人以及与沉默的关系提出了质询,卡夫卡同时思考着他自己的沉默,他那发不出声音的嗓子。约瑟芬觉得,无论观众多么热情,他们都不可能真正理解她的艺术--"在她看来,她是在给一群聋子唱歌"--她"喜欢在一些不安定的时刻","用她那纤细的小嗓子"唱歌。在某种意义上,听众觉得"她是一个脆弱的、需要保护的、出类拔萃的小家伙(她自己认为她是由于唱歌而出类拔萃的),她是托付给我们的,我们必须照顾她。"约瑟芬本人则认为"是她在保护整个民族",艺术家对社会有积极的作用。实际上,"约瑟芬那尖细的口哨声夹杂在那些重大的决定中,就像是我们这个可怜的民族生存在骚动不安、充满敌意的世界中一样"(这篇小说完成后不久,阿道夫希特勒就开始在狱中写《我的奋斗》)。叙述者说,他的民族不仅仅幼稚,在一定程度上还"未老先衰",他们"太老了,搞不了音乐"。约瑟芬的悖论在于:她自称歌唱艺术具有拯救社会的功能,但耗子民族却由于专心听她演唱而疏于防范,致使外敌入侵,大难临头。她自欺欺人,声称为了全心全意献身歌唱艺术,她不该从事任何劳动,但她的要求立即被耗子民族拒绝了。然而,她并不在意外界赞美与否,影响她的只是"内心的逻辑……她伸手去够最高处的桂冠,不是因为它碰巧挂得稍低了一点,而是因为它是最高的桂冠;如果她有权力,她会把它挂在更高的地方。"
为了博得听众的同情,约瑟芬假装她的脚受伤了,但听众却根本不理她那一套--"假如我们因为擦破点皮就要一瘸一拐的话,那么我们整个民族就会没完没了地跛行了。"随后,她开始假托"疲惫,心情不好,身体虚弱。于是我们在听音乐会之外又看了场戏剧表演。"最后她终于失踪了:"她自己放弃了唱歌,她自己毁掉了通过征服民心而获得的权力。"耗子民族继续走着自己的路,约瑟芬很快就会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