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03年11月写给奥斯卡波拉克的一封信中,卡夫卡列出了他阅读过的书目,他总结说:"有些书像是打开自己城堡中一个陌生房间的钥匙"。(对卡夫卡来说,写作是他认识自己的关键方式,阅读也具有类似的意义,需要以最严肃的方式对待。)1904年初,他写信告诉波拉克说,他正在阅读德国剧作家弗莱德里奇黑贝尔(1814~1863)的日记,一面对后者日记中描写的那种"向上越飞越高,没有一丝停顿"的生活感到恐惧,一面体会阅读的乐趣。卡夫卡在一段话中出色地揭示了阅读的重要性:"我想我们应该只读那种能够戕害或刺痛我们的书。如果我们读的书不能像迎头棒喝一样使我们清醒,那我们读书还有什么用呢?……我们需要阅读的书应该如同灾难一样影响我们,让我们悲痛欲绝,如同我们深爱的人辞世,如同我们孤零零地被驱逐到森林中,如同自杀。一本书必须是一把斧子,能劈开我们心中冻结了的海洋。"
卡夫卡的创作有一个特点,就是他的一卷日记的价值可能和一部小说相当。他对阅读信件和作家传记充满热情,有时甚至超过了阅读原创文学作品,这一点可以作为有力的证据,证明卡夫卡对自己的书信、日记是和那些富有创造力和想像力的艺术作品一样看待的。在学习罗马法的同时,卡夫卡继续阅读埃米尔、拜伦、弗朗兹葛利帕泽的著作,艾克曼的《歌德的谈话录》,以及歌德、格拉贝和德巴里的书信集,至于当代人的作品,他应该读过托马斯曼发表于《新环视》杂志上的一篇短篇小说《托尼奥克吕格尔》,内容有关艺术生活的压力。大概在这个时期,他开始阅读福楼拜的作品,后者是卡夫卡极力推崇的几个主要作家之一。
1904年,卡夫卡写了短篇小说《记一次战斗》(Descriptions of a Struggle),这是今天我们所能看到的卡夫卡的作品中最早的一部。
《记一次战斗》的写作时间应该在1902年之后,最晚是在1904年,这是卡夫卡第一篇重要的短篇小说。在卡夫卡生前,这部作品从未发表过--尽管其中的某些部分经过再加工,于1909年发表在《许珀里翁》杂志上。这篇小说展现了卡夫卡的想像力和创造力,以及他的作品所具有的独特风格。马克斯布洛德回忆,这是卡夫卡向他朗读的第一篇原创作品:"我和卡夫卡交往了好几年,却根本不知道他在写作"。从这个时候开始,布洛德和卡夫卡的友谊飞速发展,布洛德逐渐取代了奥斯卡波拉克在卡夫卡心目中的位置。
卡夫卡使用的语言同布拉格说德语的人使用的语言完全不同。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在政治学和社会学意义上,布拉格说德语的人同他们那些说捷克语的邻居是彼此隔绝的。卡夫卡是其中的异数,他对捷克文化和捷克语抱有一种真正的兴趣--他甚至订阅了一份捷克语的语言学杂志--而他那些说德语的同胞们(当时布拉格的人口总数是45万,其中说德语的人大约有3.4万人)对捷克人的文化生活完全漠视。克劳斯威根贝奇是卡夫卡研究专家,他对这一现象的分析颇有影响力(尽管今天他的观点也面临着挑战),克劳斯认为,大多数布拉格德语作家都表现出一种"对现实世界的罗曼蒂克式的遗忘",因为他们同日常生活、日常语言、以及鲜活的习惯用语的源泉之间的联系切断了。照这种观点理解,布拉格的德语作家在语言上和在社会生活上一样孤立,他们在写作时使用的语言与日常用语之间没有关联。威根贝奇指出,这些作家在写作时使用的是"纸上的德语"。他暗示,他们的作品具有某种颓废、病态、过分华丽的风格。"想像力疯狂地滋长着,仿佛沼泽上盛开的有毒的花朵,巴洛克式的混乱中充斥着放肆的性描写。(布拉格的德语作家)希望发现一个崭新的世界,但是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给旧的世界涂脂抹粉,或者点起一把火并为之欢呼,"一位评论家这样说。威根贝奇指出,和卡夫卡同时代的作家,比如保罗列宾,"用语言来欺骗读者,在他的作品中一切都是人造的、甜美的、夸张的……整个布拉格流派的典型特征就是缺乏品味。"相比之下,卡夫卡那简洁、不带任何色彩、逻辑清晰的语言"是对那种铺张、华丽风格的否定,而卡夫卡早年钟爱的古斯塔夫梅林克和里尔克等作家正是这种风格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