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在工作中起草的文件都保存了下来,合订为一册,他撰写的工伤事故方面的年度报告(所有文件均采用刻板的形式和风格,其中个别文件是否由卡夫卡撰写尚不确定)也因为流畅、清晰而获得上司的表扬。每个人都觉得惊讶,因为他们认定卡夫卡博士可以写任何东西,但决不会写这种完美规范的文章(正像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学者对诗人马修阿诺德起草的学校检查报告大加赞赏一样)。其实,假如卡夫卡不会写作这种文章,那才是真正令人惊讶的。比如,卡夫卡的小说《在流放地》(In the Penal Colony)中提到的那种骇人听闻的刑具,就可以看作是《使用刨木机应遵守的事故预防条例》中那些精确的记述、包括说明性描写的回声。
卡夫卡的工作使他有机会到各地旅行,上班两个月后,他已经从易北河畔的特斯辰("我在宾馆房间里觉得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我刚到宾馆房间就觉得到了家,真的,在这里比在家还要舒服")等地给布洛德寄明信片了。不久,他又获得了短期的休假机会,他去了与巴伐利亚接壤的斯皮特岑,他在给布洛德的信中写道:"我非常幸福……,如果你在这儿,我该多么高兴啊,因为森林里有能让人躺在苔藓上想上好几年的东西"。旅行和休假可以缓解办公室工作的压力,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份工作并不辛苦。卡夫卡的工作时间是从上午八点到下午两点,公司在上午时段还提供一顿丰盛的早餐。卡夫卡是素食主义者,不吃香肠、馅饼,只吃黄油面包卷,喝酸奶或牛奶。两点钟,打卡下班后,他就可以离开位于纳包斯的办公室(如今这里是一座重新装修过的法国宾馆,宾馆大厅里有卡夫卡的铜像,还有一家名叫"菲利斯"的啤酒屋),穿过约瑟夫广场,沿着克莱特纳大街,走过旧城广场,再沿着尼克拉大街,回到家中,吃点东西,睡一会儿,然后利用傍晚和晚上的部分时间写作。
然而,他仍然时时感到孤独,同家人的关系仍旧十分疏远。"我迫切渴望找到某个人,无论是谁,只要这个人以友好的方式触摸我,"他从度假地回到布拉格后不久,就这样告诉布洛德:"于是昨天我把一个妓女带到旅馆房间里……由于她没有安慰我,我也没有安慰她"。圣诞节到来前,他告诉布洛德:"两年来,我一直处在绝望当中……每天清晨起床时,我想不出任何足以安慰我的事情"。
1909年9月4日到14日,卡夫卡、布洛德以及布洛德的兄弟奥托一起到意大利北部加尔达湖附近的旅游胜地里伐度假。9月11日,三个年轻人听说离此不远的布雷西亚正在举行一次国际性的飞机表演,他们谁也没有见过飞机,因此决定去看看。后来,卡夫卡为此写作了《布雷西亚的飞机》,并于9月29日在《波希米亚》杂志上发表--这篇文章源于布洛德和卡夫卡之间的一个约定:两人就同一个题目写成文章,发表各自不同的看法。尽管有时卡夫卡对待新技术的态度极为保守(后面我们就会读到他对使用办公室电话所做的滑稽描述),但大多数情况下他都对新技术充满好奇,对新发明(比如电影)尤其如此。在三个人当中,卡夫卡对看飞机展览最为热心,布洛德却抱着另外的目的。他担心,在办公室工作的一年中,卡夫卡写得不够多(尽管他设法说服卡夫卡在《许珀里翁》杂志上又发表了《记一次战斗》的两个片断)。"事实上,有时他一连几个月都无所事事,绝望透顶"。布洛德想,或许可以在两个人之间开展写作竞赛,以重新激发卡夫卡的斗志。10日晚,三个朋友整夜都待在一个地板上有洞的房间里,俯视楼下的酒吧。第二天,他们动身去参观飞机表演。卡夫卡的记述生动而有趣--他后来再也没有使用过这种写作风格--他描写了衣着华丽的人群聚集在一起,观看飞行英雄路易斯布雷里奥和格伦柯蒂斯,前者在一个多月前乘飞机穿越了英吉利海峡。三个年轻人看到一架飞机起飞前先在地上滑行,"活像一个笨手笨脚的人跑过木地板",一个上了年纪的贵妇,"脸色像深黄色葡萄"在看台上走来走去,一些名人也来观看表演,比如诗人珈布丽埃乐达能乔,作曲家普契尼。至于伟大的飞行家布雷里奥,"他的目光缓缓向我们扫来,又从我们这儿移开,转向了别处,眼神中充满了自信"。尽管这并不是第一篇描写飞机的文章(有些人错把它当成了第一篇),但它却是最早的描写20世纪人类生活中出现的新现象的作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