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无疑是考虑到这些信侵占了他和他创作的时间--更不用说它们给菲利斯带去的负面影响了--卡夫卡向菲利斯建议两人不要如此频繁地通信,一周一次就够了,他还提到她的来信扰乱了他的生活。此外,还有一个"伤心的、伤心的理由",那就是他不能适应写信时情感上的激烈变化:"我的健康对单身生活来说刚刚够用,对婚姻来说就显然不够,更不要说为人父了"。菲利斯究竟如何看待她的恋人这些非比寻常的话呢?他似乎在向可能的新娘极力渲染自己完全不能承担婚姻和家庭生活。菲利斯在来信中改用"你"称呼卡夫卡,他愉快地接受了,但又说他不会在信的结尾用"你的弗朗兹"署名。"不,我永远和我自己牵绊在一起,这就是我,我必须试着习惯"。这封信读上去不像情书,更像一封自杀者的遗书,就连卡夫卡本人后来也承认自己做得太过分,试图加以弥补。11月18日是菲利斯的生日,卡夫卡给她送了鲜花和一封措辞谦卑的短笺。
卡夫卡的"痛苦和疯狂"令菲利斯极为苦恼,她专程拜访了马克斯布洛德,以便为卡夫卡的行为寻找解释。布洛德当时正好在柏林,他给菲利斯打了电话,卡夫卡感激布洛德的调节:"出于善意,出于对我的理解以及你的敏感,你的确为我说了一人能说的所有好话,但是即使站在你的位置上的是一位天使,他通过电话所说的也不会抵消我那封恶毒的信种下的恶果",于是布洛德又悄悄写信给菲利斯,请她"宽容卡夫卡和他那种近乎病态的多愁善感。他完全听任自己的情绪而行动。总起来说,他是一个无所不欲其极的人。他从来不采取折中的方式"。布洛德敏锐地看到,必要时,卡夫卡"处理起实际问题来是极为聪明、理智的",但是,"涉及到理想,他决非轻率之人;在这种情况下他对自己的要求会严厉得让人害怕"。他说,他写这封信的目的是恳求菲利斯理解一个人,而这个人的作品"使我见过的一切文学作品相形见绌"。现在,对于恋人的脾气性格,菲利斯应该没有任何疑虑了。卡夫卡开始在信中试探地提到"你那心爱的眼睛"和她那心爱的嘴唇。他饱含深情地强调:"你给了我一件礼物,这是我这一生做梦也想不到的啊"。但是,这些能消除她的疑虑吗?
卡夫卡试图唤起菲利斯对文学的兴趣--这才是他最关心的,给她寄去了一本福楼拜的《情感教育》,"多年来,这本书对我来说已经像同我最亲近的两三个人一样珍贵了;无论在什么地方,每当我打开这本书,我总是感到震惊,对它顶礼膜拜,我总是有一种感觉,仿佛我就是作者精神上的儿子,虽然是一个虚弱和笨拙的儿子"。卡夫卡一生中写了无数的信件和日记,但他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对一位作家表示过赞誉之词。毕竟,用话语来形容其他作家对自己的影响是极其困难的。一个作家对另一个作家的崇拜--一些文学批评家并没有注意这一点--并不总是意味着模仿或者明显的影响。我们无从得知菲利斯对福楼拜的作品有何反应,但很可能她更为关心的是卡夫卡的焦虑。她建议他向他的母亲谈谈他的担心。一次偶然的机会(这使我们了解到卡夫卡家人对他这位幽闭恐怖症患者的监视,尤莉的行为让卡夫卡非常恼火),尤莉卡夫卡发现并偷看了这封信。她偷偷地(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对待卡夫卡的敏感)给菲利斯写信说:"我不能用言语表达我对儿子的爱,但如果能使他的幸福,我宁愿少活几年"。我们没有理由怀疑这位母亲的话。
然而,这封信里的一些话却表现出母亲对儿子完全缺乏理解("任何其他人处在他的位置上都会成为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她并不理解对卡夫卡来说外部世界是无关紧要的。卡夫卡说过"母亲很爱我,但她同样不理解我"。尤莉在信中把卡夫卡的写作说成是一种"消遣",并且天真地提出,据她观察,"只要他像其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睡觉和吃饭",写作就"不会损害他的健康"。她希望菲利斯经常询问他的日常饮食习惯,使他重新变成一个理智的男孩。但这并不管用,他仍然痛苦地应付办公室里的工作--尽管并非每个得不到理解的作家都能像他那样幸运,可以和上级(罗伯特马什诺博士)一起在办公室里读海涅--痛苦地忍受同菲利斯交往过程中感情上的急剧变化。他写信对她说"我们在用所有这些信鞭打对方"。如果菲利斯的愿望是找个人结婚、生孩子,那么她可能找错人了。他向她抱怨家庭生活,"当孩子们在近旁时,我更愿意闭上眼睛"。"我总是把我的父母看成迫害者"。他说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家庭中发现"那么冰冷和虚假的好意,就像我不得不一再向我的父母表现出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