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走进了死胡同。菲利斯是个实际的人,她询问他的计划和期望是什么。他回答说,他既没有计划也没有期望:"我不能大踏步走进未来,只能跌跌撞撞地闯入未来,在碾压下进入未来,这是我能做到的;但最好是我能一动不动地躺着"。当事情顺利时,他会"完全地被现在吸引"。当事情向坏的方面发展时,"我甚至诅咒现在,更不用说将来了!"只有在同文学上的朋友,比如布洛德在一起时他才能摆脱这种惰性。3月的一个星期天,他在马克斯家中,"疯狂地朗读"《变形记》的最后一部分,这部作品直到1915年才发表。终于他放松自己,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大笑起来。"如果一个人锁上房门,关上窗户,把世界拒之门外,他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塑造一段美丽人生的真实的表象和开端"。
不幸的是,一个人无法轻易地把世界拒之门外,他开始明确地问菲利斯:"你仍然像以前一样在乎我吗?"促使他这样问的原因不是她的来信,而是他心中的焦虑。他含糊地提到在过去的十五年中(也就是说,从青春期开始),在某种不确定的"事物的控制下",写作成了他暂时的避难所,使他能够"有勇气面对"菲利斯。这如同一次"新生",他有信心"接受伴随我试图接近你所带来的全部责任,在我的生命中,你是最珍贵的"。但是考虑到他最近对待自己的方式,她又怎能继续为他停留呢?她心地善良,因此即使明知对自己有害,她可能还是会同他在一起,而这是他不能忍受的。她是一个"善良、积极、活泼、自信的人",她不应该为了"我的性格上的混乱或者说弱点"而牺牲自己。
似乎是为了招致她的厌烦,他热心地向她展示自我的嫌恶。他说:"现在的我,同最初开始通信时的那个我是不同的"。这不是进入一种新阶段,而是堕落到以往的状态中去。"如果你曾经为那个人所吸引,你一定,你一定会痛恨这个人。"问题在于他无法同他自己和解。他"像一只受到诅咒、不能回到巢中的鸟儿一样",继续"自寻烦恼",于是他想到:"为什么我不能试着寻找一种方法,帮助你逐渐从我这里获得解脱?"她不应该自欺欺人,认为他是可以改变的:"你不可能在我身边待两天"。这是真的吗?抑或只是一种狡猾的策略?或者是矫揉造作的自怜之辞?无论如何,菲利斯并没有上钩。对他那些冗长的抱怨,她只是轻松地说:"我不相信那些话,你也不相信"。她告诉他,不要以为"你可以离开我"。他在回信中也承认,他的信是"无情的",想知道他是否可以不给她写信,只把每天的日记寄给她。
一天晚上,卡夫卡和费力克斯韦尔奇去看电影--卡夫卡喜欢电影,尤其对电影海报十分着迷--在看到保罗林道的《另一个》(The Other)时,他想到他不可能像自己在保险公司的顶头上司普福尔一样强壮有力,他用那种惯常的自怜的语气说:"我的睡眠时断时续,睡得很少;我不常锻炼身体,对我自己十分不满,这些都使我只能绝望地瘫倒在扶手椅上……我像一个病人似的走回家,想着前面还要走多少路。但我没有病;事实上,我看上去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我的鼻子上出现了一条皱纹,另外就是我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
两天后,他又说:"只要我能配得上你……像我对你的需要一样"。然而,他内心的冲突并不仅仅是他需要菲利斯但又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此外,同以往一样,还有他的生活环境和他对写作的渴望之间的冲突。他写信告诉菲利斯他置身于其中的家庭环境:"厨房里的一段香肠不见了也会引起一番争吵"--他又一次找到机会戏剧化地表现他的家庭环境--他解释说,最根本的是他在内心中感到不安:"并不只是那些分散我的注意力的人,我心里实际上对那些转移我的注意力的事物感到快乐。"然而他似乎不能同菲利斯分享这种"快乐"。她仍然在他的写作之外,对它没有任何兴趣。
3月底,卡夫卡第一次提出要去柏林看望菲利斯,但不打算见她的家人。他们两个都意识到如果想让这段关系有所发展的话,就不能只靠书信来往。他说过:"给你写信同生活紧密结合在一起"。然而,他发现话语并不总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因此柏林之行是必要的:"我去柏林不为别的,只为告诉你--你已经被我的信误导了--让你亲眼看到我,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在场是不可辩驳的"。然而,直到最后一分钟,他仍然在犹豫,考虑着未知的障碍,担心复活节期间的工作安排会迫使他取消行程,不过最后,1913年3月22日,他乘火车从布拉格来到柏林,住在柯尼西格拉彻街上的阿斯卡尼施霍夫旅馆。从卡夫卡第一次见到菲利斯算起,已经七个月了,而他已经为她写了好几万字的午夜情书,他终于准备面对他的恋人,虽然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痛苦的爱情,但这才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