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期待菲利斯对他的求婚明确回答"同意"。他不断地向菲利斯重复,他对待写作和社交的态度不会改变;这是他天性的一部分,他不能确定她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为了写作,他需要与世隔绝,像一个隐士那样"仍是不够的,而要像永别人世的死亡一样"。菲利斯轻描淡写地说,这对她来讲"的确不好过"。他警告说:"我对人们总是怀有这种恐惧……他们侵扰了我虚弱的天性;因为即使最亲密的朋友走进我的房间也会让我充满恐惧。"在保险公司的艰难处境也让他不安,他尤其害怕会因不称职而被辞掉(他永远也不会有勇气主动辞职)。他知道信中的这些内容会让菲利斯"不堪忍受"。这段时间以来,他吃得很少,奥特拉和他的母亲开始为他担心。然而,他还是没有收到菲利斯最终表示同意的答复。此时,她肯定也是左右为难,同卡夫卡一样痛苦。
但是,7月初,菲利斯准备表示"同意",或者像卡夫卡所说的那样,"扛起十字架"。尽管菲利斯称他提出的反对理由实际上都"微不足道",他坚持说:"我的辩论还没有结束",不过,他最终勉强同意了。1913年7月3日是卡夫卡的30岁生日,这天,他终于告诉他的母亲,他订婚了。她"带着不同寻常的平静"倾听着,只在一件事情上坚持自己的意见。当时流行的做法是,未婚夫妇要通过侦探机构调查对方的情况,在劝说下,卡夫卡同意父母找人在柏林调查菲利斯的情况。侦探机构提交的报告最后结论是:她是一个好厨子。菲利斯的父母(可想而知,他们更有理由焦虑)也找人对卡夫卡进行了调查,结论是卡夫卡不是知名人物。
尽管卡夫卡现在常常到布拉格城里,到他们准备结婚后居住的地区散步,但他的情绪仍旧十分低沉:"我愚蠢地害怕我们的未来,害怕我的缺点和坏脾气造成的不幸会伴随共同生活而加深……我从本质上说是一个冷漠、自私、无情的人"。他同意正式地给菲利斯的父母(他们让他感到恐惧)写信,并再次同自己的父母就这个问题商谈,他即使走近自己的父母也会发抖--"除了冷漠,恐惧是我对人的一种基本的情感"。他无法忍受他的家人;他们使他"厌恶至极",似乎每当他要释放自己的孤独时,他们就合伙制造噪音来折磨他:"我不能和人们住在一起……我不能忍受社交生活……我的房间夹在父母的卧室和客厅之间……住在沙漠中,也胜过住在我的房间里。"在他看来生活是如此可怕,以至于"我怀疑我是不是一个人"--这些都让我们联想到《变形记》中的世界。
正式订婚的日子临近了,卡夫卡因为痛苦而生病了--"在你面前像某种恶毒的东西一样扭动身子"--他对婚姻充满了恐惧,害怕婚姻会使他变成"一个危险的疯子"。他告诉菲利斯:"你不知道……文学在某些人的头脑中造成了怎样的浩劫。"在这里,"文学"并不仅仅是指散文、小说,它是一个标签,指代的是卡夫卡的内心世界,三十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它,现在它却要被某种未知的东西打破了。于是,卡夫卡继续焦虑着,他承认"我甚至害怕同最爱的女人结合"。她不断地安慰他,然而"我明确地感觉到,经由婚姻,经由结合,经由这种虚无的崩溃,我将会死去,不是孤独地死去,而是同我的妻子一起,我越是爱她,死亡来得就越快,并且越是恐怖……想必没有一个姑娘像你这样被人爱过,也没有一个姑娘像你这样被人折磨过,但我发现这种折磨是必需的。"只有借助绝望的幻想,前景才不至于那么恐怖:"最好的计划可能是……和你一起去南方,永远留在某个小岛或湖畔。在南方,我觉得一切都是可能的。我希望在那里靠草和水果为生,过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
7月中旬,卡夫卡和他的父母一起在拉德所维克(他们在那里有自己的房子)度假,沉醉在美丽的田园风光中。他的情绪有所好转,他刚刚参加了互助建房协会,开始考虑他和菲利斯未来居住的公寓的实用性,他们已经准备在1914年5月搬进新居。他决定拖到年底或1914年年初再给菲利斯的父母写信,商量具体的结婚计划:"这样你会更好地了解我,我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可怕的地方",他这样警告菲利斯。此外,他还计划在秋天写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