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段时间,他显然第一次阅读了克尔凯郭尔的作品。同克莱斯特一样,克尔凯郭尔的处境也"和我的非常类似……他像一个朋友一样证实我做得对"。卡夫卡提到,克尔凯郭尔也曾为是否同维珍妮奥逊结婚而痛苦,最后他决定解除婚约,因为婚姻与他作为作家和思想家的天职相冲突。卡夫卡给菲利斯寄去了他最喜欢的作家福楼拜的一本书--他在信中没有写出书名,但是我们已经知道,《情感教育》是他最喜欢的书之一--他写道:"这本书里描写了怎样的生活啊!如果一个人坚持这种生活,无论他是谁,它都会渗透进他的生命中去"。他告诉她,对他来说,写作远远比交谈更重要,她将不会像她在韦斯特兰看到的那些漫步街头的爱侣一样幸福,等待她的将是"在一个倔强、不幸、沉默、不满和多病的男人身边过一种修道院式的生活",这个男人"被看不见的锁链锁在看不见的文学上",一旦有人靠近,他就会尖叫起来,因为来人触动了那些锁链。在这里,"文学"再次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含义。菲利斯曾偶然提到,她将适应他对"写作的癖好",卡夫卡被激怒了,"这不是对写作的癖好,我最亲爱的菲利斯,写作不是一种癖好,而是我的全部。"他警告她,和他在一起生活就像同修道士在一起生活一样,他每天只能和她一起待一个小时。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尽管考虑到卡夫卡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这是可以理解的--直到8月24日,卡夫卡才第一次向他的父亲谈到菲利斯。卡夫卡向菲利斯解释说,父亲是"我的敌人",然而同时"作为一个男人,我对他的崇拜同恐惧一样多"。和以往一样,卡夫卡发现自己不得不为父亲那充沛的精力所折服。卡夫卡说到菲利斯的事情时,赫尔曼正同往常一样在晚饭后和妻子尤莉玩牌,作为商人,他对菲利斯做出了一番精明的估价--结论是这桩婚事从经济角度来看完全无利可图--并且刻薄地表示他要去柏林,同菲利斯的家人说个明白。如果柏林方面对他提出的这条"无以反驳的反对理由"满不在乎,那么他对这件事就要放手不管了。他可不想除了给两个女婿提供经济援助之外,还要挑起弗朗兹这副担子。弗朗兹对经济上的问题并不在行,但他似乎认真地考虑了父亲的建议。另一方面,尤莉卡夫卡却恳求儿子尽快结婚,卡夫卡已经30岁了,她可能担心这是儿子告别单身的惟一机会。
卡夫卡决定给菲利斯的父亲卡尔鲍尔写一封信。这是一封特别的信,卡夫卡在其中坦诚而坚定地表明自己并不适合结婚。他强调,"我的整个生命都指向文学",他已经沿着这个方向"坚持不懈地走了三十年,一旦放弃它我就无法活下去"。在这封信的草稿上,卡夫卡写下了他那句著名宣言:"我仅仅是个从事文学创作的人……我不可能、也不想成为其他人"。在给卡尔鲍尔的信中,他说他"沉默,不善社交,孤僻,自私,患有忧郁症,并且健康状况差"。对他来说,家庭生活事实上并不存在:"最近几年,我每天同母亲说的话平均不超过二十个字,同父亲只是打个招呼而已……您的女儿天性健康,注定该拥有幸福的婚姻生活,她会同我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吗?"每个父亲都会为自己的女儿着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言自明的。卡夫卡还又一次暗示,他和菲利斯之间可能结成"爱和友谊的关系,而不是真正的婚姻",这重复了他对菲利斯说过的要过"禁欲的"生活。
这封信寄给了菲利斯,她最初没有把信转交给她父亲,后来很可能也根本没有这样做。然而,如果她的母亲的确曾偷看过卡夫卡的来信,那对他们来说也就没有秘密可言了。无论他们是否了解这封信的内容,鲍尔夫妇最终同意了这桩婚事。或许他们急着要把菲利斯嫁出去(她当时已经26岁了),并且经过菲利斯解释,他们大概也认为卡夫卡过于自责。卡夫卡似乎为了摆脱这场婚姻,故意设置了重重障碍,在他给菲利斯的父亲去信后,他收到了菲利斯那封"珍贵的、自毁式的"信--之所以是"自毁式的",是因为菲利斯在信中同意嫁给他。他恳求她--偏偏在这个时候--"把我踢开吧,其他一切都会使我们俩毁灭。"几天后,他仍然处在极度焦虑和自责的状态:"这是统治所有弱者的法律,这种法律坚持极端的惩罚和极端激进的措施(他刚刚在想像中同她一起经历了一种痛苦的惩罚)。为了写作而放弃人生最大幸福的愿望在凌迟我的身体。我不能使自己获得解脱"。在另一段著名的论述中,卡夫卡提到"我把四个人看作我真正的血亲(我没有在才能上或等级上同他们相比的意思):格里尔帕策、陀斯妥耶夫斯基、克莱斯特和福楼拜"。在四个人当中,只有陀斯妥耶夫斯基结了婚,"克莱斯特在内外的压力下在万湖枪毙了自己,很可能他是惟一一个找到正确解决途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