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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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卡夫卡 菲利斯(48)

部分地由于这件共同的工作,卡夫卡这个时期显然更容易同自己达成和解--或者至少他能感到安心自在了。布拉格的夏天令他陶醉,他在市郊发现了几处"佳景圣地",在那里他可以躺在草地上,听孩子们在近旁玩耍,或者同奥特拉一起散步,他为奥特拉朗读柏拉图的作品,而她则教五音不全的卡夫卡唱歌。他觉得自己几乎从一个城里人变成了乡下人。

然而,在日记中,他仍同往常一样严厉地批判自己:"在你那里貌似责任感的东西……实际上是公务员的官僚作风、孩子般的幼稚、以及被你的父亲摧毁了的意志"。他强迫自己有所改变:"那意味着,不要偷懒,因为偷懒是不行的(尤其是偷懒会使你失去你所爱的人,菲利斯);目前显然偷懒已经使你濒临毁灭的边缘……一个人不能偷懒,不能总是前思后想。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对你更有好处。"最后,卡夫卡命令自己:"改变你的方法,放弃官僚作风,弄清楚你自己是怎样的,而不要设想你会变得怎样。"他告诫自己,同福楼拜、克尔凯郭尔、格里尔帕策(所有这些作家都把自己奉献给了艺术,或者把艺术置于个人考虑,比如结婚或世俗的功成名就之上)相比是"毫无意义"的,简直"幼稚可笑"。把自己同福楼拜和克尔凯郭尔相比更没有任何理由,因为他们是"果断的人",他们从不思量,总是行动。相比之下,卡夫卡却总在没完没了地"思量","前前后后耗费了四年"。克尔凯郭尔可能是一个最切近的例子,但谁会模仿他呢?他是"一个不幸的例子,他为人类而受苦,后代的人们将为此感谢他"。

同自己进行这样一番交流后,卡夫卡当然感觉好多了。但他没有照着去做,仍旧和以往一样"思量"。婚后那种亲密无间的生活似乎尤其令他感到恐怖。几周后,菲利斯在信中坦率地说她并不希望和他的家人一起坐在餐桌旁(这种坦率没准正对他的胃口--毕竟,这种无情而直白的表达方式是他所擅长的),他在回信中解释了他对家庭生活的憎恨,以及这种生活对个人自由的威胁:"一看到父母的双人床、凌乱的床单和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衣……这幅样子就好像把我生下来还不算完,就好像我在这个发霉的房间里、这种发霉的生活中一次次地重复出生,就好像为了证实我的出生我不得不一再返回那里……仍然有一些东西黏附住了那双奔向自由的脚,黏得紧紧的,使它们仿佛陷在原始的污泥当中似的"。同时他又知道他离不开自己的父母,他们"是使我产生力量的因素,他们属于我,不仅仅是障碍,而且是活生生的人。在这样一些时刻,我需要他们就像一个人需要完美一样;尽管我卑鄙、无礼、自私、不近人情,我在他们面前总是禁不住发抖……既然他们,父亲在这边,母亲在那边--这又是非常自然地--几乎要粉碎我的意志,我希望他们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得到应有的报偿。"

读到这样的话语,我们很容易想到卡夫卡与同为奥地利人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尽管当时弗洛伊德学说尚未成为一门系统的科学。某种时代精神和理性思潮引导着他们两个穿越了黑暗而曲折的道路。在卡夫卡看来,奥特拉是他的理想的母亲,但他不得不忍受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不能像疯子一样反抗自然法则",他感到"憎恨、只有憎恨"。最让他受不了的念头是他的家人也许会和菲利斯联合起来,利用她来同他作对:"但是你属于我,你是我的;我不相信在任何一个童话故事中,有人曾为一个女子这样激烈、这样绝望地斗争过,就像我心中为你而进行的斗争那样。这种斗争从一开始就存在,而且一次次卷土重来,也许将永远持续下去。因此你属于我。"卡夫卡感到和菲利斯在一起,他的生活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充分享用着你的生命",另一部分"如同一张飘零的蜘蛛网"。第二部分是隶属于写作的,从最后一次写作算起,它已经将近两年没有写出任何东西了,"但它不是别的什么,它只是由写作的能力和对写作的渴望构成的"。菲利斯明智地回答说:"你是一个看得太透的人,独身生活必定会使你更为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