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疑自己可能注定要像舅舅齐格弗里德略维(乡村医生)一样,成为一个乡下的隐居者--或者成为一个乡下白痴。"但是我有权力期待更好的东西吗?我34岁了,肺部患有疾病,而且不懂得如何与人交往"。他在日记中写到,"倘若我还能写出了《乡村医生》之类的作品(根本不可能了)",那么写作仍然会让他感到短暂的满足。"但是只有当我将世界升华为纯洁、真实和永恒时,我才会幸福"。世界却不是纯洁、真实和永恒的,但这一事实并不能使他放弃这项工作。他表达了一种美学上的愿望,要在余下的岁月里充实自己的生命。
刚刚患病后的几个星期中,他在日记中写道:"你毁掉了并不真正属于自己的一切",他这样说并不是出于傲慢,而是出于敏锐的自我理解。他的野心仍然未死:"我还没有写下决定性的东西,我要继续朝着两个方向前进。还有大量的工作在等待着我"。他读了很多捷克语和法语的作品,并且只读传记和书信集。布洛德送给他一些哈西德派小说(后者回赠他一只鹌鹑),卡夫卡说"在这种犹太文学中,我总能一下子就产生回家的感觉"。卡夫卡陶醉在乡村生活当中,他晒太阳,整天无所事事,一个字也不写,坚信田园牧歌之外的一切都不值得珍视(不过农庄里的老鼠也给他带去了很多烦恼和不安),就连以往他常常光顾的布拉格酒馆也让他感到恐惧。
10月中旬,卡夫卡开始写作,他在蓝色八开稿本上写了一系列格言警句,今天我们把这些叫做"曲劳箴言录"(在卡夫卡作品集的早期版本中,这些箴言单独挑出来出版的,名为《对罪恶、苦难、希望和真正道路的思考》,但晚近的版本中则把这些箴言还原到了它们原来所属的上下文当中)。同所有的格言一样,卡夫卡撰写的箴言也是既有长处,又有缺点--它们有时显得过于自负,有时则具有一针见血的洞察力--有些读者,尤其是那些把卡夫卡看成是宗教思想家的读者,对他的这些作品做出了高度评价。一些具有代表性的箴言(卡夫卡在把这些箴言从笔记本中挑选出来时,使用了自己设计的编号系统)是:"38.有人感到惊讶,他是那么轻松地走在永恒的路上;其实他是在这条路上往下飞奔";"62.只有一个精神世界,其他一切都不存在,这一事实使我们失去了希望,获得了确信"。
这些箴言表明,卡夫卡在这个时期有足够的闲暇对自己与世界的关系进行深刻而纯粹的哲学质询,考虑到他当时所处的外部环境,这是可以理解的。他再次阅读克尔凯郭尔的作品,这是惟一一位一直令他感兴趣的哲学家。"同我对自己房间的了解相比,我对自己的了解是何其少啊,"他在10月这样写到。"为什么?我观察外部世界,却忽视了对内心的观察……内心世界可以体验,却不可描述。"他意识到他需要积聚力量,在患病之后尤其应该如此:"如果你不能以这样一种方式--在决定的时刻到来时,把自己像块石头或者像把匕首一样攥在手里、投掷出去--使自己镇定下来,还奢谈什么最伟大的任务呢?"
11月中旬,卡夫卡给布洛德写了一封长信,解释说他在某种意义上不能和正常的、普通的世界沟通,因为他没有"顺顺当当地为自己洗清罪责"。他一直觉得福楼拜谈到过的"真正生活的人"是极为宝贵的,这是指在很大程度上过着可信的、真正的、而且天生正确的生活的人。卡夫卡告诉布洛德,他以前曾想过自杀,但后来他认识到"摆在我前面的是悲惨的生活和悲惨的死亡",并引用了《判决》结尾的话:"他虽然死了,这种耻辱却依然存在于人间。"接着,卡夫卡在信中谈到,他发现了"一种新的解脱办法","我不仅在背地里窃窃私语,而且公开地、用我的全部行动为我不能顺顺当当地洗清自己的罪责而忏悔。这意味着我只需要以最大的决心继续沿着以往的生活道路前进。这样我将具有一种一致性,不为毫无意义的事情分散精力,并且保持头脑清晰"。这听起来不像理性思考的结果,更像是他下定决心,准备承认自己未来的潜力是有限的,回到保险公司公司,医生也是这样向他建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