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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金粉红颜(2)

负手沉思一阵,沈冠全面上露出苦笑,心想:“我笑他放不下羁绊,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转头再看向面前古朴庄园,终于作出决定,迈开步伐,足如登风,翻墙进入那庄院。这处庄园地处江南水泽之地,庄中风景布局,大有江南水乡山水相依之景。

沈冠全行在庄园之中,但见道道湖渠,明潋清炼,水网交横间,点缀出玉石栏桥、亭台花楼,几座玉石假山,与凉亭相连。走在清幽路段,压低的花枝,拂打腰身。他曾多次来过此处庄园,对庄内布局,了熟于心。一路访幽寻旧景,因不愿惊动故人,极力避开巡府庄丁。行到庄园角落的一处月牙门前,却是一处桃花深林,树树桃花,粉花叠艳。

男子在桃花林中踱出数步,听到一阵水流潺潺之声。循声而去,枝叶粉艳间,隐隐现出绿竹小屋的飞檐屋角。那绿竹小屋背倚着一处小丘,坡道上几道涓涓细流流淌下来,如迸玉泉,在竹屋前汇成几道小溪,来回浇灌满园桃花。屋前一文士装束的男子,手拂桃枝做剑,正随风舞动,衣袍衫袖猎猎飘动。

那文士青衫缓带,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仪容丰隽之间,自有一股清韵风华之气流于韵表。正是他结拜义兄——“云啸卿”凌虚彦。

只见凌虚彦所施展剑招轻柔舒缓,招招清逸隽美。身子四周片片落花,被他桃枝轻轻一拂,即向外四处飘散。满园春色,好似尽为他一束桃枝拂动。

沈冠全看了一阵,心中惊骇无比,他是习武之人,怎会看不出凌虚彦现在所展剑招,看似轻缓,但抡枝舞剑之间,桃枝之上似蕴有无俦劲力,剑招着实精妙无匹。见他剑招越往下使,越为柔缓,却翩翩清影无踪,如满园残花暗香般,清淡飘远,令人难以捕捉,灵美已极。乍一看来,便如佳龄女子,娇妩无骨,满园春色景意,好似尽含蓄在他剑招之中。

两人相识二十余年,凌虚彦气质、武学,自己可谓了然于心。但凌虚彦今日所使出的这等精妙剑法,却是头一次见到,而且剑法路数,看似妩媚娟秀,实则在剑招之中似乎藏有几分忧伤之气,与他以往剑法的磅礴大气,截然不同。看的沈冠全,又是惊骇,又是好奇。

溪水边上,立着一个淡妆素颜的女子,容貌娟秀,妙华佳龄,眉宇间透出淡淡愁容,身上披了一身极薄的嫩蕊纱衫,依稀透出皓如明雪的肤色,一头青丝分垂肩头,雪嫩双手正捋来捋去,出神般望着文士舞剑。她不懂武学,自然不明白凌虚彦剑招中的种种精妙,只是望着满园落花,更添伤愁,心中在想:“落花随风消逝,岂不惹人怜惜?”当下捡了根桃枝,将片片落花扫入溪流之中,清溪流水,不多时仿佛变成一道水纹花带。

沈冠全望着女子的举动,自然不明白她心中所想。他在来此之前,便已经清楚,义兄一个月来,在此处庄园,同江南第一名妓——蕴香阁头牌的拂春,在此相会,料来这素颜淡妆的女子,便是拂春了?

拂春将落花扫入水中,心中在想:“这满园的落花若是能随着这溪流,浇花灌木,倒也算是一种幸事,……如今我年轻貌美,或可凭借色相衣食无忧,待到年老色衰,又有谁来怜惜……”想着不禁忧怜己身。

沈冠全望着拂春,心中在想:“凌虚彦……凌虚彦便是因为这妓女……便是对这妓女动了真情?”手指拈起几片桃花,屈指弹飞而出。桃叶被他寓上内劲,利如锋锐,快若翻弦飞出的箭矢,划破层层气浪,凌厉无匹之势,转瞬刺到拂春身后。

凌虚彦武学、内力修为均已臻至登峰之境,林内稍有动静便能立即发觉,当即飘身抢到拂春身畔,猎猎飘动的衫袍卷动,将桃叶上所附内劲激散。男子一击不中,情知凌虚彦武功胜他十余倍,自己再无出手机会,当即翻身倒腾,跃步而起,展开轻功纵起,逃离了桃园。凌虚彦从他出手之际,便已经知道那人身份,心想:“沈兄如此误会于我,却是将凌虚彦瞧得小了。”

拂春却不知若非凌虚彦,自己早已被人飞叶击杀,只见满园花落,因为凌虚彦劲风所及,飘落更急,心中更添伤愁,提起桃枝,将片片落花扫入水流。凌虚彦看着她忙活一阵,一声不语,摔臂将枝头尚含珠露的桃枝拂袖丢在地上,那桃枝深深没入地表。

拂春将满园落花尽皆扫入水流之中,几乎阻断水流。此时夕阳已然西沉,昏弱残光披散满园。拂春走进竹屋,清茗幽香扑入鼻中,凌虚彦正独坐桌边独酌,见到拂春进屋,放下杯盘道:“凌某知道姑娘才艺双绝,特地准备了一些字词,想与姑娘一同品评。”说着展开一纸书卷,拂春走到凌虚彦桌案前,待他将书卷展尽,只见那纸卷上题着一首小词,字字遒劲,笔势如翻浪迤逦,拂春朗声诵读:“静月璧影沉沉,浮光跃金,是江水东去,滔滔难绝。世流污浊虚凼,难见其清,不可与之竞逐。另行青溪,水远天涯,伊人独立源泉。云阴星隐,仙容绝颜难赌,唯留一抹暗香淡淡。”这首词全然不讲究词牌、格调、平仄,显然是凌虚彦信手拈来。但词义清拔,意境高远,令人读来尚有淡淡柔情绵绵,也让拂春微微动心,心忖:“世上之人,多为虎狼之辈,红尘世事,也尽多无奈,如能像凌先生一样,独善其身,已是难能可贵。”

她原以为凌虚彦乃放浪之人,想到此处,却又对凌虚彦多了几分敬重之心。再见凌虚彦面有霜晨之色,心中跟着一酸,再将他词句从头读了一遍,又想:“什么女子,才可称得上仙容绝颜?”

凌虚彦突然端出笔墨纸砚,摊开一张宣纸,研磨水墨,说道:“听闻姑娘的丹青妙笔,还请姑娘张致几张妙字。”拂春思索一阵,提笔写下:“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卸甲,宁无一个是男儿!”写下的,是蜀后主孟昶贵妃花蕊夫人的亡国述诗。当年宋军入蜀,十四万蜀军卸甲降宋,花蕊夫人铭感于此,而作这首亡国述词。虽是哀怜亡国之作,到了拂春笔下,却字字清隽柔美,妩媚清婉,不见亡国丧家的悲愤之情。

凌虚彦笑道:“姑娘似乎对花蕊夫人的诗作推崇之至。若凌某所料不错,姑娘芳名拂春,也是取自花蕊夫人诗句‘拂晓贺春皇帝阁’吧?”拂春轻轻一笑道:“妾身只是在想,若大宋男儿的气概,不是只用于对付我等女儿家,也不至于被不到两万的女真士卒,掳了二帝北还。”嘲讽言语中,实是包含了极大悲愤之情。

原来“靖康之变”时,围攻东京汴梁的金军不过八万,而真正的女真士兵,却不过一两万人,其余皆为降金辽人,或降金汉人。而当时的东京城头,却有百万军民!

凌虚彦闻言,久久蹙眉不语,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落花流水,好似出神一般。拂春心中奇怪,正想上前问候几句。凌虚彦却哈哈大笑道:“姑娘这番话,深得凌某心意,当浮一大白!”提起酒壶,将一大壶清酒咽下,酒气上涌,凌虚彦如冠玉也似的俊面登时酡红充血,头脑微晕,有了醉意。

他转头看向拂春,双目定格在她身上,迷离目光中,眼前佳人似乎一分为二,逐渐凝聚成那两张令他熟悉、心痛的面孔,一颗心沉甸甸生痛。

拂春被他盯着看了许久,生出一种不太自然的感觉,下意识的避开他目光,却又内心希望凌虚彦能够永远这样看着自己。忽的身子一沉,被凌虚彦重重压倒在地,不论如何反抗,始终无法摆脱凌虚彦,被他一件件剥去外衣、亵衣,冰莹玉体,一览无余的展现在凌虚彦眼中……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色放晴,屋外枝头,乌燕啼晓。昨夜风雨,吹落满院花落,正在风中打飘。

拂春躺在床上,双目表情空洞至极,一行行清泪,打在青皮枕上,睫毛上沾满泪痕。身下床褥上,印下一片血红,极显鲜艳,正是她流下的处子血红。她虽是青楼娼妓出身,却自来守身如玉,卖艺不卖身,而昨夜,凌虚彦却夺走了她最珍贵的处子之身。她心中并无悔恨,只是守了十几年的东西,一朝被人夺去,心中每每念及此处,都收悲痛不胜。

起身回到昨晚同凌虚彦品诗论字的桌木前,摊开一张宣纸,这次却没人再为她研磨。再见窗外枝头落花,在春风中打转,便如尘世中苦苦挣扎的人儿,一时悲凉更胜,提笔写下:“昨夜春红遗梦色,今朝花落,一枕清泪……”却再也写不下去,双目噙满怜怜泪花……

临安城郊,涌金门外十里,凌虚彦孤身离城。脚下官道蜿蜒济长,道路两旁,红花绿草相间。此次离城,他心中多了一分牵挂,少了几分以往的孑然洒脱。往北走了十数里路,忍不住回头看去,惟见临安城郊依旧是钱塘春潮,绕城流淌,清淡山影,依傍城郭。

凌虚彦轻叹一声,闷着头往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