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不敢拂逆,跪在地上。阮星玲厉声道:“妈平日怎么教你的?大丈夫行事,自当光明磊落,你跟我说实话,你今日为何要杀你贺师叔?”小周衍心头一凛,才知自己的这番心思,全被母亲看透,再见母亲声色俱厉,心头打了一个突突,不敢再有作假,小声说道:“那贺师叔不是好人,况且,况且衍儿没想杀贺师叔,只是想要爹爹妈妈对他多些防备……”
阮星玲口气渐渐软了下来,说道:“还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吗?”周衍摇头说道:“不,不是昨天晚上,是几天前……”阮星玲大奇,问道:“几天前?”周衍道:“衍儿几天前就发现那个贺…贺师叔在我们家附近徘徊,像是不怀好意。”阮星玲心中一奇,心忖:“怎的贺师兄几天前就回来了吗?恩,想是贺师兄只顾着防备我和易哥,对衍儿却未有防备…”问道:“那你为何到了今日才说出来?”
周衍说道:“因为爹爹妈妈说过,没有证据之前,不能乱下定论,而且,而且……”阮星玲见他面有难色,似有难以启齿之言,心中大有疑惑,想到:“衍儿这孩子,怎的跟贺师兄如此犯冲。”她自然不知,周衍之所以如此排斥贺兰缺,认定他不是好人,是因为当天他看到贺兰缺在偷看母亲洗澡,若非他看到忘情之处,也不可能被周衍逮个正着。阮星玲见儿子始终似有难吐言语,也不想逼他,说道:“衍儿,妈告诉你,你那贺师叔纵有小过,但本性不坏。他之所以在我们家门前徘徊数日,想是因为他对你外公心怀愧疚,无脸来见我们,而且他得罪了厉害仇家,他不愿牵连我们,说来也是一番好意。”
周衍腹诽不已,心忖:“到最后还不是把我们一家扯进来了?”但他不愿冲撞母亲,没有将心中想法说出。笑嘻嘻问道:“妈,你是怎么看出,我故意设计陷害贺师叔?”阮星玲敲敲他脑袋,半笑道:“我是你妈,你那几根坏肠子,妈心里还不清楚吗?”周衍吐了吐舌头,阮星玲正色说道:“其实妈也是猜的。你贺师叔虽然心性不宽,但再怎样也不会跟一个十岁孩童计较。而且,以你贺师叔的武功,他要杀你,十个小周衍也将你杀了,又怎会容得你大哭大叫?”
周衍笑道:“原来妈也会骗人。”阮星玲又来敲他头皮,笑道:“小混蛋,皮又痒了,是不是?”小周衍笑笑扮了一个鬼脸。阮星玲白了儿子一眼,出门做饭,将丈夫周易猎回来的野猪剥皮洗洗烤了。
吃饭时候,周衍因为早晨作弄、陷害贺兰缺的事情,害怕母亲到父亲面前告发自己,一颗心七上八下。他自幼随父亲习武,情知父亲脾气,若是知道自己的事情,少不了身上要多几道瘀痕。但好在母亲并无揭发的意思,还不时的往儿子饭碗里夹菜,让小周衍放心不少。而贺兰缺纵横江湖,今日却栽倒在一个十岁孩童手中,自然肚子之中窝了一肚子火。周易觉到饭桌之间,似有一股古怪气息,但他一个粗莽汉子,又如何能察觉出什么?
再见儿子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只道他对贺兰缺心存畏惧,便不停的给儿子夹菜,意示宽慰。周衍见双亲皆无责备之意,心中窃喜。贺兰缺看在眼中,自然灰溜溜的不是滋味。
吃过饭后,周易未像往常一样,扛起锄头下田犁地。他知道仇敌已经环伺附近,但既有三日之约,飘灯勾魂等人又摄于江凤流不敢寻衅,倒也不甚于担心。周易带贺兰缺拜祭了恩师阮慈傲,贺兰缺免不得一番痛哭流涕。不觉中,第一天便已过去。阮星玲入夜之后难以入眠。她性子精明,对儿子的奉劝,尽管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总有几分警惕。
仔细回想这一日一夜同贺兰缺相处的每一个细节,虽然未能觉到半分的破绽,但心中总有一丝不踏实的感觉。辗转一夜,第二日用餐之时,周易发觉妻子比以往要憔悴许多,只道她是在记挂三日后的约定,心中一时愧疚不已。用过饭后,将阮星玲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星玲,你带衍儿走吧,去找那位柳庄主。”
阮星玲未能料到丈夫会突然有此提议,一时怔住,只听周易往下说到:“柳家庄名满江湖,声誉不在江凤流公子的风轩山庄之下,武功也是一流,‘索命无偿、飘灯勾魂’,再怎样,相信也不敢到柳家庄生事……”阮星玲眉眼含泪,道:“不!易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这是在赶我走吗?”周易小声道:“若只是‘索命无偿、飘灯勾魂’这两个活鬼,合你我夫妻,再加上贺师弟三人,未必便敌不过他兄弟……只是那收尸婆,武功奇高,我无胜他把握,况且,不知道她同天医门有何有何关系,总不好同她生死相拼……”
“不!”阮星玲拥住丈夫:“不,易哥,我不会离开你,从十三年前,我决定嫁你开始,从酒馆中,你为我擦鞋开始,这一辈子,不论生死,你我夫妻都绝不会分开……”周易双目微潮,但他情知这次所遇敌人过强,只得继续劝道:“星玲,我是你丈夫,这一次,你要听我的,无论如何,我都不要你和衍儿有半分的损伤……”
阮星玲呜呜咽咽,周易又在苦心规劝,“星玲,你听我的……带衍儿走,柳庄主对你情深意重,定会善待你母子二人,这一次我若是能够有全身而退,定会到柳家庄寻你母子,若是我死,你……你便……”阮星玲知道他要说什么,伸手捂住他嘴巴,说道:“不,易哥,你休想将我推给别人,倘若你死了,我立刻自杀随你而去……至于衍儿,若你我夫妻死于贼人之手,衍儿就算不死,叫他孤苦无依的,如何过活?不如,不如,让他随我们夫妻去了……”
周易情知妻子性情决绝,对爱子的在意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的****。他本想以周衍生死,劝妻子带子离开,没想到如今,阮星玲连儿子性命都可不顾,自己又如何劝她?正在此时,忽听得庄内响起一声脆响,似是敲击空壳竹筒,异常清晰,仿佛传遍整个村子,跟着听到似是更夫打更的更号:“巳时起,白日乾坤,小心天将大祸!”周易夫妇听的有人打更的声音,均是心头一凛,心中同样的想法:“大白天的,怎的也有人打更?”
都觉着这更声似透着古怪。打更声响了四五下后,忽然听到有人“啊—啊—”的惨叫,声音哀恸,很是恐怖、痛苦。周易夫妇不及多想,当即往惨叫声传来方向而去。此时村子中心已经聚集了大多数的村民,周易、阮星玲透过一层又一层的人群,见到地面多了两具死尸。贺兰缺早先一步赶来,正在检查尸体,见到师兄夫妇,贺兰缺无奈摇头。
周易上前询问:“怎么回事?”贺兰缺道:“你自己去看吧。”说着让开身子。周易仔细检验了一下尸体,第一人是被人以细小铁丝之类的武器,洞穿双耳而亡,第二人则是被人用铁丝之物穿透脑心杀死,额头之上留下一道细小血孔,宛如点下的一点朱砂。周围村民们,谈论着这两人死状,指指点点的,都是不寒而栗。周易查探周围并未有动手痕迹,下手之人,手段干净狠辣,这二人未有任何反抗便被人一招杀了。这两人固然是普通农户,但其杀人手段匪夷所思,快得离奇,行凶时又能够不动声息,应当也是高手所为。
周易看不出任何端倪,当下问道:“贺师弟,你可知是何人下得手吗?”贺兰缺沉思一阵,说道:“若是我猜得不错,下手的应该是‘杀人更夫’元岿。”周易知道贺兰缺这些年来行走江湖,阅历非凡,往下问道:“‘杀人更夫’元岿,是什么人?”贺兰缺道:“此人行事游离于正邪之间,每打一次更,便要杀一次人。”
阮星玲道:“这些村民都是不懂武功的良民,元岿为何要杀他们?”贺兰缺道:“我也不清楚,但天底下,大白天打更的,只此一人。而且,这两人似是被铁钎一类的武器所杀,与元岿用来打更用的铁钎,极为相似,应该是‘杀人更夫’元岿所为无疑。”周易思索半响:“我夫妻在此隐居,这人却跑到我们村中杀人,莫非是冲着我夫妻和贺师弟而来……”
周遭村民,听他兄弟二人所言,吵嚷议论起来,这些人本性淳朴,多是本分的农人,听到荷兰缺说到“打一次更,杀一次人”的言语时,更觉惊慌,周易大声道:“各位乡亲,大家尽可放心,此时既然由我兄弟二人而起,我兄弟就绝不会袖手不管,若是那厮还敢行凶作恶,我兄弟二人定将他擒杀!”村民们了无主意,周易交代村民们出行尽量不要落单,村民们才悻悻而去。
周易同贺兰缺回到家中,三人均是满面愁容。周衍见爹爹眉心紧锁,也不敢多问。贺兰缺很恨说道:“肯定是‘索命无偿、飘灯勾魂’两个活鬼找来了这要命的更夫!”周易想到又添新敌,心中更是忧烦吗,转头去看妻子,阮星玲知道丈夫心思,说道:“你不用再劝我了,我和衍儿都不会走!”周易知道妻子性子果决,当下不敢再劝。
再过一阵,又听到那打更声音,两人循声而去,阮星玲怕敌人对付周衍没有跟上去。两人动作虽快,却仍是迟了半步,这一次死了三人,均是被人以细丝铁钎从天灵盖刺穿而死。周易恨声道:“‘索命无偿、飘灯勾魂’心肠未免过于狠毒,他们同我兄弟结怨,又为何牵累无辜?”
他兄弟二人不敢再有怠慢,在村内四处巡视,却哪里可见得那“杀人更夫”的踪影?转眼半天过去,之中更声响起数次,有时间隔一个时辰,有时间隔一时半刻,半日之内,连续数十人丧命,这个全村只有三百余人口的小村,一是人心惶惶。村民们将村中一系列命案归罪于周易一家,甚至有人将周家当成鬼煞邪魔。周易回到家中,竟正巧见到有人往周家门前泼狗血。见周易回来,那人丢下狗血盆便逃之夭夭。
周易想到村中连番惨案,均是由自己而起,自然也就什么没说。贺兰缺怒道:“只怕元岿此举,有意要我兄弟为这些村民们疲于奔命,以至于在三日之后,耗尽气力。同时,猫捉耗子,有意让咱们心虚害怕。”周易也猜明此理,却也束手无策。
想到元岿每次杀人,都是大张旗鼓,敲更汗号,自己同贺兰缺竟是连敌人的面都未能见到,显然是不将自己放在眼中,更是怒不可遏。他下午有一次同元岿走得极近,可惜只看到他背影,为与他交手,便让元岿逃了。
不觉中,天色暗了下来,这一夜,周易一家同贺兰缺均是夜不成眠,好在那牵动人心的“杀人更声”未再想起。第二日一大清早,早已经人心惶惶的村民,纷纷携家带口逃离了这个闹鬼一般的凶村。到了傍晚,除了周易一家,小村内竟是再也见不到一个活人,往日颇为繁盛的小村,眨眼之间,竟变成一座荒无人烟的荒村。周易却觉不用牵累无辜,大觉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