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向宗在立在三丈之外,静悄悄地望着周衍,心中也是悲戚异常。七年前牛渚山中一聚,他已将周易视为知己,他向来眼高于顶,天下间的英雄人物,很少能入他眼中,周易便是其中一个,却没想到再次相聚,竟成永诀之期,人生的世事无常,只能令人空自怅惘。
见落日残晖,洒在坟上,陆向宗心情越加沉重,走上前,轻拍周衍肩头,说道:“衍儿,你爹爹已经不在了,不过,你不用怕,你今后就和陆伯伯在一起吧。陆伯伯既然答应你爹,要好好照顾你,今后就绝不会再让你受到半点委屈。”
不想小周衍却一甩肩头,大声叫道:“我不!我要和爹爹在一起,我要留在这儿等我妈妈回来……”陆向宗只道他亲人新丧,伤心之下说出来的气话,也未放在心上,耐心劝导:“傻孩子,陆伯伯尚有事要处理,不能在这久待。我受你爹爹所托,又怎能让你孤苦无依?这样,陆伯伯答应你,以后每年都带你回来,祭拜你爹爹如何?”
说着又伸出手去扶他肩头,却被小周衍毫不客气地掸开,大喊大叫道:“臭老头,谁要你照顾我了?谁要跟你走了?”陆向宗想到这孩子刚死了父亲,心中悲愤之情积郁,也没有动怒,说道:“傻孩子,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照顾,怎生过活下去?”
伸手去扶周衍,周衍却偏开身子,起身呸了一声骂道:“我便是活活饿死了,又和你这臭老头何干?死老头臭老头,自打我一瞧见你,我讨厌死你了,你快快滚吧!”他情知陆向宗很重义气,肯定会依着父亲遗言好好照顾自己。但他也认定,母亲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和自己团聚,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要留下来等母亲回来,故而有意激怒陆向宗,当下咳了一口极浓的浓痰。
两人相隔得本就极近,陆向宗又全没有防备,心口衣襟盖了一口浓痰,不禁动起怒来:“你这孩子怎的如此不知好歹?我为救你爹爹而来,你倒说说,我哪里得罪你了?”他本是南宋统兵大将,辞官归隐后在江湖中也极受人尊崇,今日却被一个小孩子唾了口水,心中的窝火,可想而知,但他不是脾气暴躁之人,心想周衍失去至亲之后,心情愤懑之下,难免做出些冲动事情来。当下极力克制住心中怒火,却听小周衍朗声道:“你口口声声以我爹爹好兄弟自居,害死我爹爹也有刚才那个妖女,你为什么听任她离开?”
陆向宗一怔,他委实没想到,周衍会在这件事情上跟他抬杠,想了一下说道:“当时你爹爹生命垂危,我自然要先知道,你爹爹临终前有什么交代……”小周衍挤眉弄目,大是不满:“呸,不管怎说,你不为我爹爹报仇,就算爹爹还将你当成兄长,我也不把你当成我陆伯伯。”陆向宗素来性子急躁,同周衍啰唆了这几句,心中已经很是不耐了,冷哼一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履行对你爹的承诺。”不由分说,怀臂勾拦,将周衍圈到了自己怀中,飘然而去。
周衍被他圈在腋下,心中老大不愿,双臂不住向外挣脱,却觉陆向宗臂弯好似一道铁箍,他越是挣扎,那铁箍箍得越紧,全身骨节“咔咔”作响,口上却仍旧不依不饶地骂道:“臭老头,臭****,乌龟爷死王八……”虽然他自小被周易严格管教,但毕竟自小生长在乡野之中,背着周易养成了泼皮姿态,骂起人来,口中骂词层出不穷。
陆向宗被他骂得心中烦厌,只得点了他哑穴。天黑之前,周衍被陆向宗挟着进了一处客栈,店伙计像是等了许久,立马迎了上来媚笑道:“陆爷,您那位姓胡的朋友,今儿下午已经结账走人了,胡爷临去前让小的将这封信交给陆爷。”
陆向宗瞧了一眼满是不服的小周衍,哼了一声,将他放在一边,店伙计见那孩子眼角泪痕未干,面带苦色,心忖:“也不知道从哪里拐骗过来的孩子……”陆向宗自然不知道那酒保想法,接过信件,取开来看,上面写道:“天医门近期将有变故发生,弟先行赶回岭南,未及当面辞行,陆兄勿怪。天医门胡默缄草字。”
陆向宗匆匆将书信看完,心中想到:“胡兄向来是天塌不惊,他身上的伤势还未好透,便这样急匆匆地离开,看来天医门内一定出了什么大事……”转念又想:“天医门门内生变,我一个外人,本不该插手,但胡兄与我相交多年,天医门布医赠药,悬壶济世为我敬重,若天医门真到了生死存于一线的地步,我岂可袖手旁观?”
他心中极是为难,见小周衍望着自己,眼珠子转来转去,心中有气,一拍他后脑,说道:“又打什么鬼主意?”令那店伙计备上一些点心,送到自己客房,抱起周衍回到了自己客房中,解开他哑穴,双手扶住他肩头,说道:“陆伯伯有一个好朋友遇上了大麻烦,按道理我应该立刻南下,去帮助他才是。可是陆伯伯考虑到你年纪幼小,受不起颠沛流离。今晚咱爷俩就先在这歇上一宿……”
周衍却一扭头,毫不领情的模样。陆向宗微微动怒,冷冷说道:“你这臭小子,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周衍说道:“谁说我不知好歹的?我就知道你这老头不光是臭,而且歹得很!”陆向宗大怒:“你要是再敢胡说,看我不打烂你的嘴巴子!”说着作势欲打,不想他手掌刚抬,周衍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身子在地上翻扭打滚,口中说道:“呜呜,爹爹不在了……妈妈也不在了……现在没人爱护衍儿了,衍儿被你这臭老头欺负,也没人保护我了……呜呜……”
他使出打滚耍赖的功夫,倒让陆向宗手足无措,他一生经历无数风雨,什么时候见过小儿耍赖?若是周衍一直死硬下去,陆向宗便也没有心理负担,打他一顿了,但听他呜呜咽咽,哭得伤心,一时软下心来,伸手轻拍他后背,正要出言安慰,冷不防周衍手掌翻动,如枯藤绕枝般缠上他伸来手臂,重重掌劲压上他手腕。
陆向宗哪里料到,周衍年纪虽稚,大周天掌却已经有几分火候了,不及防备之下,手臂竟被震得微微发麻。“大周天掌”在于其势不绝,小周衍当即从地面翻起身子,双掌翻开,一招“天翻地覆”,右掌抄到陆向宗脚后,左掌拂扫他心口。陆向宗但觉身子被他正、奇两道劲力旋动,腿下虚浮,上身血气翻动,气息微乱,竟让周衍一掌翻倒在地。
小周衍一击得中,顾不上得意,撒丫子从客栈里跑了出去,跟端着点心的店小二几乎撞个满怀。奔出店来,店外已经是月明星稀,周衍朝着自己家的方向一路狂飙而去,心想:“爹爹不肯出卖妈妈下落,妈妈想来一定还没有死……只是为什么,爹爹不让我去找妈妈呢?不管他,只要妈妈没死,就一定会回来找我……”
正想着间,前头人影一花,他反应极快,却毕竟年纪幼小,心中慌乱,忙不迭间硬生生停住身子,身子向后仰倒,跟着就听见陆向宗冷冷笑道:“小东西,你真以为能从我手里逃得了吗?”周衍从地上爬起,正要好好的和陆向宗拼命,却见陆向宗蹲在自己身前,枯槁面容上,颇有几分慈祥之气,一时之间竟是有气也撒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