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三皇子的错觉,而是我一直以来的错觉。”我心中想道。
所谓的错觉,就是我自己在自欺欺人罢了。我从来都知道杨广有着强势那一面的,但是曾经跟他相对而坐、交心而谈,跟他穿行在雨中山林,我以为是我被历史骗了,杨广其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英杰。而现在,我才真正发现是我自己在欺骗自己,不管我怎么认为,历史还是历史,杨广到底还是杨广,任何人都不能随时随地准确琢磨他的心,更加不能轻易左右他。
“你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杨俊问道。
我抬起头,说道,“我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分量,今后我会守本分的。”
“女人怎么总是喜欢说反话?我最头疼了。”杨俊索性站起来,走到我跟前,说道,“在宫中不单是母后,就连那些个姐姐妹妹们也总喜欢反着说话,叫人费解。你跟我最投缘了,可不能学她们的套路。”
“我只是平民,没见过世面,不懂得说话,不能跟皇后、公主们相提并论。”我慢慢说道,自觉感情都被消磨殆尽了一般,再无半点心绪。
“你不要如此悲愁了,我真想不明白,你总是替别人着想,什么时候替你自己想过?在我眼里,别的女子都忙着容光焕发、风光自在,可你呢,像个男子一样来回奔波给人看病,事事亲劳,辛苦得没有一刻空闲,你倒好,还有心思管二哥的事情。”杨俊似乎有点不平。
“别的女子想什么我不知道,我从小熟读医书,医者父母心、医者仁心此类的话已经在我心中扎根,若是我能够眼睁睁看着百姓受难,就算是能够起死回生,又有什么用处呢?”我盯着杨俊,说道,“我何尝不知道二公子是成大事之人?只有一条,他既崇拜周文王,为何不想想周文王得到四方拥戴、八方响应是为何?为的就是周文王能够以民为本,处处把百姓放在首要,如此得民心者岂能不伐纣成功、成为一代圣君名人?二公子自从隋军入主南陈之日便下令不得扰民,为何却又说一处话、做两处事?”
“你这是拐着弯骂二哥心口不一?”杨俊笑了,说道,“我果真没有看错你,现在敢挑二哥不是的恐怕也只有你一个人而已了。我也是不乐意看到有人受苦的,你知道我是信佛的,但是你也知道我是皇子,很多事情我比百姓还要无可奈何。这就是我当初为什么跟你说我早看透一切、厌倦一切的原因。知道说了也不可能挽回的,我便懒得开口,要知道那不是大哥,而是我二哥。”
“我没有要难为三皇子的意思。三皇子还有什么事情吗?”我知道结果已经是这样了,多说无益,便站起来,准备离去。
杨俊看出了我的想法,也不恼,说道,“你急什么,横竖过来了就安心坐一会。早先你忙着治病的时候我就说过,等你不忙得时候一定要再跟你谈谈心。还有,刚才回来的时候,我去找过二哥了,他倒是风平浪静得很,我只说你是无心之过,二哥才淡淡说了句‘她说的没错,我们做的也没错’。这代表二哥心里也不想这样的,可那是皇命,皇命你懂吗?”
如果杨广知道将来这一切江山都是他自己的,那他现在就算有千难万难都会为民做主,也不至于自己到手没有多久的江山会被民怨沸腾的四方百姓一致推翻。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道,“二公子说得对,是我不懂事。刚才的事情请三皇子也忘记了吧。”
“这才对。”杨俊点点头,笑道,“怪了,你怎么忽然改口叫我三皇子了?二哥一向低调,入主南陈之后不想张扬身份,才要求军中改口称呼我们为公子。我还是习惯听你称呼我三公子。”
我看着杨俊笑得亲和的脸,心里面想道,改口也是因为你的缘故。之前连日无故对我躲避不见或者见了却不由心,我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只当是自己惹得杨俊心中不高兴所以对我如此,称呼上当然也不可以随意,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还是恭敬些的好。
“没什么,不管公子还是皇子,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随口罢了。三公子想跟我谈什么?”我看向杨俊问道。
“当然什么都可以谈。你就在我这里安心呆着,据说长江边上的鱼虾是相当鲜美,我已经命人去准备。”杨俊伸手示意我坐下,他也回到原位坐下,挥手示意边上的人出去,对我说道,“憋了这么多天,这几日总算可以轻松一下了。在南陈数月之久,新鲜劲一过,我还真有些想念宫中了,但是想到要北上,今后可能再也见不着你了,我这心里同样是不舒服。”
我一听,说道,“三公子还年轻,今后随时可以到南陈之地浏览,我与三皇子相识一场,时日虽短,情谊却长,三皇子是个仁爱温厚之人,望三公子时刻保有这份善念跟天性才是。”
这些全是我的肺腑之言,杨俊本性是极为不错的,深得隋文帝跟独孤皇后喜爱,可是伐陈北上之后的十年时间中,越发变得恣意骄纵、奢华挥霍,弄得个被自己父皇处决,以致身败名裂、一病而死的下场。若能听懂我这番话的意思,想杨俊是不是就会免此下场?
“时日虽短,情谊却长,你这话说得好,直说出了我心中的想法。素澜,不久隋军就要北上了,你跟我走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听你的,我只想有个理解我的人在我身边,就跟现在一样。我说过,连二哥都不能理解我的,你却能够理解我,我去哪里再找这样贴心的女子?”杨俊忽然眼神灼热地看着我。
我平静地看着他,说道,“三公子,二公子说得没错,你还太过年轻,凡事不能克己,太不能冷静了。这不是说说而已的事情,我发过誓,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杨俊怔怔听了,半刻,才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不愿意的,你自小生长在这里,感情那么深,怎么会舍得离开呢?我只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杨俊的眼神跟声音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这样就好。”我看着杨俊,心里想道,“到此为止,这样就好,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再想下去,就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等隋军北上,在南陈发生的这一切对我来说只不过就是个梦,足够我回想终生了,前提是我必须要留下来。”
“三公子是个性情中人,来日如果有缘,希望你我还可以这样对坐而谈。”我慢慢说道,我知道此刻的杨俊还未变,他还不是十年后那个狂妄的杨俊,如今的他未免有几分敏感,我不想说得太过。
“是吗?什么时候?”杨俊似是认真地问道。
“随缘吧,三公子如果还记得南陈每年的梅雨时节,再来摘摘青梅、品品南国茶珍,或者,再畅行一番南陈山水。”我掩饰着心中一缕伤感说道。
“好,我记得,我说过,值得留恋之地必定有值得留恋之人,我会记得你,当然也会记得这里。你太特别,我简直不能用皇子的身份去命令你、对待你,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杨俊叹息着说道。
“我不过是仗着祖业,学了点医术而已,跟别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三公子看着南陈一切都新鲜,便看着我也觉得新鲜了,难道宫中就没有女子行医吗?”我岔开了杨俊的话题。
“别说宫中,放眼整个北上,也没有听过哪个女子行医,不是给人打下手,而是像你这样真正行医救人。”杨俊喝了一口茶说道,接着替我倒了一杯茶。
“多谢三公子。”我接了茶,拿在手中。
杨俊跟我就这样坐着,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早已经从黄昏变得霞光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