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线的每时每刻,隆美尔都在想着他的海滩防御工事。甚至到了每一个风景名胜区,不论他手下的参谋和随行人员如何劝说他去看一看,他都不予理睬。在充满了传说故事的圣·米歇尔山,大家正在抒发着幽古情怀,他却关注着那里的大片沙滩地带,认为那可能是理想的空降着陆场。当手下人指着修道院那带有神话色彩的尖顶让他看时,他带着一脸思考的表情点了点头说:“我认为,从下面顺延至尖顶部分需要部署两个高炮连。”
奔赴法兰西
到1943年11月初,欧洲的形势对希特勒越来越不利。
希特勒于当年7月5日向苏联发起的“城堡计划”作战,尽管运用了近50万人的精锐部队,并调用了17个装甲师,但最终仍然遭到惨败。苏军乘机反攻,将德军一路赶出奥勒尔、哈尔科夫、基辅,到1943年末,希特勒部队已退到了波兰和罗马尼亚的边界附近。
同时,在大西洋地区,由于盟军自1943年起利用了远程飞机和航空母舰,并在海面船只上装设了雷达,使得德军潜艇在尚未驶近时就可被发现和击毁,因此,德军1942年在大西洋上的优势亦已不再。盟军控制了大西洋上的制空权和制海权后,大量的武器和给养源源不断地从那里运往欧洲各地,并开始大规模地对德国本土进行轰炸。
11月,苏、美、英三国首脑在德黑兰会议上达成协议,将在来年5月1日前开辟第二战场。西欧的形势正在悄然紧张起来。
此时,希特勒也推测出盟军有即将在西欧登陆的可能,因此,当约德尔提议让隆美尔前往法国时,希特勒立即表示赞成。
隆美尔在接到正式命令后,与希特勒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会谈,然后飞回意大利做扫尾工作。他在谈到在这次会谈中对希特勒的印象时,兴致勃勃地说:“元首的精力多么充沛!他给他的人民以巨大的鼓舞和坚定的信心。”他对希特勒交给自己这项任务感到万分感激。
11月中旬,盟军在意大利南部的进攻已经停止。凯塞林指挥的C集团军群成功地将盟军阻挡在罗马南部的“古斯塔夫防线”之外,盟军几经突破,未能取得进展,只好停止前进,准备在来年重新组织进攻。
11月21日,一切安排就绪的隆美尔分别向墨索里尼和凯塞林道别后,直接飞往新维纳老家,离开了意大利。
对隆美尔来说,这是一段难得的空闲时间。他立即开始实施早在医院病床上就已作好了的迁居计划,举家搬往斯瓦比亚靠近乌尔姆的一座村庄里。当乌尔姆镇的人们在为这位名声赫赫的贵宾准备舒适的住宅期间,隆美尔一家暂时住在赫尔林根附近莱宾格夫人的消夏别墅里。莱宾格夫人是个寡妇,丈夫原是个酿酒商人,已在英军的一次空袭时丧生。隆美尔在莱宾格夫人的别墅里,合家团聚,欢乐地度过了11月的剩余时光。
12月1日,隆美尔接到希特勒发出的正式命令,要求他视察从北边开始与英国隔海相望的全部海岸防御工事。于是,隆美尔和他的参谋班子在慕尼黑火车站集合,登上了他的专用列车,然后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巡视了最北边的丹麦海岸。尽管那里的冬天,天空阴暗凄凉,乡野索然无味,但人们的粮仓里却贮存着充足的粮食,丰富的物资令人眼馋。
经过视察,隆美尔认为,德国空军在丹麦占有优势,盟军决不可能人侵丹麦。但他仍然对丹麦的防守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因为孤零零的海岸大炮群似乎是那里惟一的防御设施。他指示说:“这里的主战线从海岸到内防拉得太远了。重点要防住海边,最好是在滩头就歼灭大规模入侵的敌军。”他重申了自己曾在意大利北部制定的那些海防原则。
12月14日,隆美尔离开丹麦,再次回到家中休假三天。陪同他同往的是新来的工兵专家,浓眉大眼的威廉·梅斯将军。
在飞往乌尔姆的飞机上,二人仍在谈论着西线的防御问题。隆美尔若有所思地说:“敌人什么时候开始进攻呢?他们一进攻,我们的后勤补给就无法把飞机、汽油、火箭、坦克、大炮和弹药送上前线,这就要求我们排除在陆地范围内作战的可能性。惟一有效的防御是在海滩地带,只有那里,敌人力量最为薄弱。”
梅斯只是简单地插入一两句话,更多的则是在入迷地倾听着隆美尔的谈论。隆美尔说,他决定在整个大西洋壁垒地带构筑一道10公里宽的坚不可摧的地雷阵地和钢筋水泥掩体。这种想法跟他从前在阿拉曼建造的令人生畏的“魔鬼乐园”如出一辙,不过,大西洋沿岸的防线却相当于阿拉曼的五十倍。“我要杀伤地雷、反坦克雷、反空降雷,同时还要用水雷击沉敌人的船只和登陆舰。”隆美尔激动地大声吼道,他的声音盖过了飞机引擎的轰鸣。
接着他又取出一张白纸,用一支笔比划着说:“我要周密的布下地雷区,使我们的步兵可以通过,而敌人的坦克却无法逾越;我要设置一触即发的地雷,要只须切断引线即能起爆的地雷,还要埋设遥控的和光线一被遮住就爆炸的光敏地雷。有些地雷要用有色金属制造,使敌人的探雷器无法辨认……”接着他敏捷地在纸上勾勒了几笔,开始把他的设想画在纸上。
梅斯将军对隆美尔的设想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他回忆说:“隆美尔不仅有作为一个军人的伟大气质,而且在我看来,他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了不起的工兵专家。我没有什么值得教给他的,他就是我的老师。”
隆美尔回到了新居,但乌尔姆市送给他的那座别墅仍在装修。他只好与家人仍住在酿酒商人遗孀的别墅里。一天,他信步到他那座正在装修的大别墅里察看,顺便接见了前来看望他的赫尔林根市市长。隆美尔随口问了这位市长两个古怪的问题,致使这位市长在十多年后依旧对这两个问题记忆犹新。第一个问题是:“这附近有多少普鲁士人?千万不要让太多的普鲁士人来这儿居住。”第二个问题是:“你对战争有何高见?”市长对这两个问题瞠目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12月18日,隆美尔再次离家,奔往法国。那时,数以百万计的盟军士兵正在接受训练,准备大举进攻希特勒的“欧洲堡垒”。但谁也弄不清盟军将在什么地方登陆。隆美尔的任务便是挡住他们。
到法国后,隆美尔住在巴黎郊外枫丹白露区的邦帕都尔夫人优雅的旅馆里,与利比亚的沙漠和战时的活动住屋相比,这里显然阔绰多了。但隆美尔并不喜欢这种舒适的住宅。
19日,他驱车进入巴黎,拜访德国军界年事最高、资格最老的陆军元帅、西线总司令格德·冯·伦德施泰特,各家报纸都争相报道了他到达的消息。
此时的伦德施泰特已经年届68岁高龄,人们都称他为“老人家”,连法国人都十分尊敬他。不过现在他已是疾病缠身、风烛残年了。他的两眼昏花、眼睑松垂、皮肤苍白,头上只有几根稀疏的毛发。每天早晨10点以前很少开始工作。他的光阴不是花在阅读推理小说或冒险故事上,就是消磨在逗弄旅馆温房里的那只大猎狗身上。
二人共进午餐之后,伦德施泰特简要地向隆美尔介绍了西线的局势。最后,他淡淡地说:“在我看来,前景暗淡。”
通过介绍,隆美尔对伦德施泰特部下的工作效率很是不满。在法国防线上,德军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却仅仅埋下了170万颗地雷,也就是说,每月才埋设4万颗。而英军1942年初在北非仅用两个月的时间就埋设了100万颗地雷,使德军动弹不得。
德军的这种效率如何对付得了盟军呢?隆美尔信誓旦旦地说:“对自己新接任的这项新任务,我将全力以赴。我要看着它转向成功。”
对法国作了初步的视察之后,隆美尔坚定地相信:盟军最有可能进攻的海岸线必定是自比利时延伸至法国索姆河的第十五军团驻守的地段。随后,隆美尔又进一步推测了盟军进攻时可能使用的战术。他认为盟军首先会以猛烈的空袭开路,然后在海上军舰和空中战斗轰炸机的火力掩护下,用数以百计的突击艇和装甲登陆艇在广阔的战线上从海上登陆;与此同时,在离海岸不远的内陆投下空降部队,从后面打开大西洋壁垒,从而迅速地建立桥头堡。
后来的事实证明,隆美尔当时的推测惊人地准确。
接下来,隆美尔驱车前往第十五军团,与其指挥官撒尔穆斯进行了详尽的谈话。他告诉第十五军团:防御部队必须集中在紧靠海岸的地区,并且要保证后备部队可以随时前调投入反攻。一旦英军在旱地上获得了立足点,那就再也不可能将他们赶下海去了。
隆美尔把那项沿海岸部署一条地雷带的惊人计划告诉了撒尔穆斯,提醒他们有60万枚地雷将等待着他们去埋设。他同时还说,非洲的经验证明,假地雷场也同样能阻挡敌军的推进速度。
撒尔穆斯对隆美尔的计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进而要求:“一旦敌人开始进攻,我们势必需要有强大的战斗机群作掩护。”
隆美尔立即向他担保:“上面已答应派一千架战斗机给我。”
撒尔穆斯不禁欢呼:“有一千架战斗机,我们就能击退任何进攻!”
会谈后,隆美尔与撒尔穆斯一同巡视了第十五军团的防区,那里的港口壁垒森严,但地雷区埋设的地雷带宽度只有二三十米。他们察看了沿岸的碉堡工事以及在敦刻尔克为电动鱼雷艇而修筑的地下掩体,还翻阅了许多照片,照片摄下了离英国海岸仅有30多公里的格里斯·尼兹角的大炮群。
12月24日,隆美尔终于在前线看到了他一直不相信会有的德国秘密武器。那是为希特勒新式武器修建的发射场。只要希特勒一声令下,远程火箭和弹道导弹就将雨点般地落到伦敦城。隆美尔不由得深感吃惊,他这时才知道德国原来真有秘密武器,眼前的一切就是证明。在威泽尼斯,隆美尔看到了德军可怕的地下火箭发射装置;而在迈莫伊克斯,他又看到了一道有400门大炮组成的地下炮群,炮口每时每刻都正对着不到200公里外的伦敦。
1943年12月25日,这是隆美尔一生中最后的一个圣诞节。一整天,他都坐在枫丹白露旅馆里伏案读书,并把他所看到的前线情况写成文字。空暇时,他给露西写了一封信,他说,目前,德国的城镇正在惨遭轰炸,而法国和比利时的城乡却是一片和平气氛,相比之下,这似乎很不公平,战争的魔掌在这些地方只是轻抚而过。谈到法国的工作时,他说:“新的工作日日夜夜都绞尽我的脑汁。但我满怀希望,一定要使它结出丰硕的果实。”
随后,隆美尔又给15岁的儿子曼弗雷德写信,他刚刚应征参加高炮部队。“亲爱的曼弗雷德,你就要离开家园到空军预备队服役了。你的生活将从此真正地开始。希望你在部队里能和从前一样,给我们带来无比的欢乐。开始了新的生活,你要学会绝对服从上级的命令。有些命令你常常会执行不了,或是不得要领,但必须不打折扣地服从它。作军官的没有时间和战士饶舌。记住你出身于有教养的门第,可别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过去我跟你谈得够多了,你也清楚,我对品行问题是特别重视的。”
写到这里,隆美尔感到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仿佛仅仅在昨天,曼弗雷德还是一个整天抱着小兔子四处乱跑的小孩子,而如今,在自己还没来得及十分了解这个孩子的时候,他却正在长大成人。但在当前的德国,这个孩子却对很多的东西无法明白就里。
本来,按照曼弗雷德的意愿,他想加入武装党卫队,因为党卫队是精锐部队,有最能干的军官和最新式的武器,甚至军装也是最时髦的。但隆美尔气愤地阻止了他:“绝对不行。”隆美尔认为,武装党卫队固然有良好的战斗素质,可他不愿自己的孩子在海因里希·希姆莱手下做事。“希姆莱一直在干集体屠杀的勾当。他们这些人私下干的这种勾当是企图断送德国人民的前程。”最后,曼弗雷德不得不屈从了。
隆美尔在对妻儿的思念中度过了1943年的圣诞节。12月27日,隆美尔与伦德施泰特陆军元帅进一步谈论西线防御计划。和撒尔穆斯一样,伦德施泰特也支持隆美尔在滩头阵地就把敌人的进攻打下去。但他们在一个很重要的细节问题上出现了分歧。伦德施泰特不同意把装甲师调到海岸的最前沿,因为他认为如果盟军在其他地方发起进攻,德军可能会来不及迅速地把坦克从海岸前沿调到需要它们的地方去。
后来的事实同样证实,伦德施泰特致命性地否决了隆美尔的一个正确建议。
1944年1月2日至5日,隆美尔暂离法国,视察了荷兰和比利时的海岸线。他并不真正指望盟军会在那里冒险登陆,因为无数条航道把当地的乡野分割开来,很容易使其成为沼泽地带。隆美尔仍然把他的防御重点牢牢地放在法国沿岸。这个时候,他拥有着130万军队,不过,这些军队的素质很让他担心。因为部署在海岸一线的许多师都是为了应付苏联战场而在这里休整的。这些师很少有机械运输工具,武器也不多,很多士兵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训练。大部分师的兵员平均年龄为三十七岁。更甚的是,一些表面看来无足轻重的防御地点居然让一些由反对斯大林逃到德国来的苏联士兵们驻守着。
再者就是巴黎的平和环境,由于盟军不对巴黎实施空袭,整个法国仍然弥漫在祥和自在的气氛中。在隆美尔看来,巴黎是一个喧嚣混乱的世界。他一直让自己保持着清教徒似的生活方式,烟酒不沾。即使在新年的时候,他也只是喝了两小盅红葡萄酒。隆美尔的这个特点,甚至盟军的蒙哥马利都对他十分赞许。
1944年1月的巴黎,黑市格外繁荣,餐馆、剧场、妓院、酒吧都被德国军人们挤得水泄不通。隆美尔悲伤地看着街上的军人大都提着箱子、抱着包裹,而不是荷枪实弹地扛着武器,仿佛战争离他们很远很远。
就在这个时候,希特勒派出约德尔来到法国,视察当时西线备战的准备情况。驻法德军的精神状态同样令约德尔大为震惊,他在呈交给希特勒的视察报告中说:“伦德施泰特,那个西线总司令,更喜欢呆在他巴黎的别墅里,而不是指挥所,那里蔚蓝的天空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沁人肺腑。而他下属的各个指挥部和军官住宅不仅妨碍了安全,而且有害于内在的精神状态和警惕性。在法国,如火如荼的战争场面已经销声匿迹。随着高背扶手椅和地毯而来的是皇家贵族令人眼花缭乱的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