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凌乱的脚步声踏碎了旅馆静谧的夜晚。
多多和查理冲在最前面,之后便是婷婷虎鲨等人,唐晓翼留在了楼下的起居室里——天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行人冲到房间门口,“唰”地一声拉开了纸拉门——
“啊!!”婷婷的尖叫与房间满溢的血色令所有人呆在原地。
那个少女,在房间里被杀了。脖子上开了碗大的一个窟窿,倒在血泊当中,身下的绫罗绸缎尽数被血浸染透彻。
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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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
唐晓翼听见楼上传来的尖叫声后,表情无聊的耸了耸肩。早在陌霖羽离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情必定会发展到这一步。
嗯——现在他留在这里,似乎也不太合适吧?
唐晓翼放下茶盏,反手提起黑伞,路过洛基身边时拍了拍它的头,穿上木屐后撑伞再次走进了雨帘当中。
他知道陌霖羽和「记录官」会去哪里。
街角小巷,一家名为“角首”的狭窄拉面馆里,迎来了这个雨夜的第三位客人。
唐晓翼用滴水的伞尖挑开门帘,矮身进入,甫一踏入土间,便被从旁刺出的利刃逼停了脚步。
他举起自己双手,表示自己毫无敌意——连武器都没带,孤身一人来的“角首”。
那人显然也认识他,便收了刃尖,重新躲入了土间的阴影,将自己的气息安静地隐匿起来。
唐晓翼把伞放在一边,脱下木屐,款款走向店内。
“角首”面积不大,满打满算也就挤着放了三张桌子,其中最小、离柜台最近的那张桌子边,坐了今天晚上唯一的两位客人——加上姗姗来迟的唐晓翼,便是三位了。
其中一位客人自然是陌霖羽,另外一位便是「记录官」夏洛特女伯爵了。
陌霖羽倚着桌子坐也没个坐相,发髻倒还端正,手里一小杯清酒。她边小酌边用眼睛斜斜地睨着唐晓翼,仿佛在嘲笑他的虚伪。
夏洛特女伯爵则文雅许多,面前摆的一碟天妇罗根本就没动过,金色卷发一束一束地垂下来,一张白瓷般精致细腻的脸蛋,微垂双眸,淡色睫毛翘起的弧度惊心动魄的美丽。
“你杀的人?”唐晓翼说,“手法也忒不漂亮了些。”
陌霖羽眨了眨眼,笑得毫无心机:“才不是我杀的呢,是德洛丽丝的执事动的手。”
夏洛特女伯爵全名德洛丽丝·夏洛特,亏得陌霖羽好大的面子,胆敢直呼这位小小女伯爵的大名。
陌霖羽放下酒杯,殷勤周到的店家立即为她满上:“今夜有好雨啊,雨中就该当与友人小酌片刻。不过唐晓翼你可不是我的友人。”
“难道夏洛特女伯爵就是你的友人了吗?”唐晓翼有些无奈,这女人喝醉了以后怎么颠三倒四这么不可理喻的!
夏洛特女伯爵很明显的抬眼,似笑非笑的瞥了唐晓翼一眼。
从她身后的阴影处踱出一抹修长的黑色人影来,像一座巨塔般伫立在小小的夏洛特女伯爵椅子后面。严谨刻板的方框眼镜,以及藏匿其后锋利冷酷的无情眼神。夏洛特女伯爵不论是本人还是奴役的狗(执事)都这么令人不愉快。
唐晓翼对夏洛特女伯爵没什么好印象。
她曾经担任过羽之队的「记录官」,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感觉得到她对他的敌意。夏洛特女伯爵——很不喜欢唐晓翼。
因此,她只担任过一次羽之队的「记录官」。
碰巧,她记录的那一次,正是羽之队在香巴拉的旅行。
天知道夏洛特女伯爵用了什么手段,方才全程跟随记录——也许她使自己濒死、从而进入了香巴拉?唐晓翼嘲讽地这样想,毕竟她看起来就是那种不大在乎自己生命的人嘛,那样的身份。
总之那一次的任务,虽然羽之队进行得很愉快,但是最后拿到协会的报告的时候却不太愉快。
因为夏洛特女伯爵可没写什么好看的话,还在报告里说他们在那里留下了印迹——就是那句“你所浪费的……”,而这在协会里乃是禁忌,涉嫌破坏古迹,羽之队还因此被会长狠批了一顿。从此以后唐晓翼一直对夏洛特女伯爵印象不是非常好。
——他留下那句话纯粹是出于友谊与戏谑,但让夏洛特女伯爵这么写出来,倒像是羽之队给予了香巴拉某种「暗示」一般,这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啊。
偏偏以唐晓翼的身家世面都没办法动夏洛特女伯爵,她可是英国王室亲封的伯爵头衔,且与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隐秘联系,身价过亿,就是唐晓翼也动不得她——胆敢动德洛丽丝·夏洛特,那就相当于向英国王室宣战。
就是在协会内部对她使绊子都不成立,因为夏洛特女伯爵并不是协会的编制内人员。换言之,她会出任「记录官」,纯粹是出于个人兴趣爱好。
真是自由自在的一个奇女子。
更古怪的是,这么多年来,唐晓翼从豆丁长到了少年,而夏洛特女伯爵却岿然不动——她永远都是一米六不到的身高,永远都是一张娃娃脸,永远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爱理不理的表情。就连她那位幽灵般的黑衣执事,也仍然是三十岁不到的样子。这对主仆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诡异的气息。
“你来这里难道就是兴师问罪的吗?”陌霖羽拍着桌子,很没力气的,“那就请你出去,角首不欢迎你。”
可是这里的主场并不是你啊,「审判」小姐。
唐晓翼看了一眼夏洛特女伯爵,她正垂眸喝着茶,没有透露出明显的赶客意思。那就不必离开了。
“这次任务是真的打算暴力解决吗?”唐晓翼问的是夏洛特女伯爵,毕竟这一切的来龙去脉都要在她笔下叙述清楚,她的笔杆子会成为关键所在。
夏洛特女伯爵说话用的是字正腔圆的英式英语,夹杂着晦涩难懂的古英语:“看Liny的想法。”
她当然是想暴力解决了——她巴不得马上离开这个队伍!她已经对他们失去兴趣了!
陌霖羽趴在桌子上已经毫无形象的打起了盹儿,留下唐晓翼和夏洛特女伯爵一高一矮、一坐一站的对峙着。
夏洛特女伯爵喝完这一杯茶,放下茶杯,微微侧过头冲自家执事下了命令:“威廉,给他搬条椅子。”
用「he」来代称他,完全是因为她根本不记得他叫什么吧!
好歹曾经做过我冒险队的「记录官」,夏洛特女伯爵您可不可以稍微敬业一点啊!
唐晓翼忍住疯狂吐槽的欲望,在执事威廉搬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今天那个倒在吉原街头的愛女之国的遗孤女孩子,叫**木桑。”夏洛特女伯爵骤然说起了发音标准的中国普通话,唐晓翼乍一听很是不适应。
既然能说中文、还说得相当不错,那为什么不第一次见面就说中文?
夏洛特女伯爵当然不知道唐晓翼在心里的吐槽,她把茶杯往身后一举,威廉立刻为她满上新的一杯茶:“伤她的人是愛女之国的遗民愛兵八郎,他不仅把愛木桑打得遍体鳞伤,还另外叫了人来强丨奸她,最后把她丢在吉原街头。顺带一提,愛兵八郎是愛木桑的父亲。”
唐晓翼敏锐的捕捉到了重点:“遍体鳞伤?可是我捡到愛木桑的时候,她身上什么伤口都没有。”
夏洛特女伯爵浅蓝双眸一眯,唇角勾起一抹好笑的弧度:“愛女之国历史上曾经爆发过好几次暴乱,每一次男人都没能战胜女人,你可知道为什么?”
英国的女伯爵说起中国话来居然还有几分宛然的古意。
“难道……”
“别难道难道了,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吧?”
“呃……”被说穿的唐晓翼也不觉得害臊,反而兴致勃勃的问道,“所以,为什么呀?”
明明男性天生就比女性要身强体壮,可是为什么男性暴起叛乱,却每回都被理应更加弱势的女性镇压了下来,维持着奇怪的母系社会的统治呢?
夏洛特女伯爵把茶杯弯柄勾在小指上,把它上下晃荡着:“因为呀——愛女之国的女孩子,都是「妖怪」啊。她们的自愈能力非常强悍,强悍到……就算你把她四肢全都拆开,第二天她又会长出新的四肢。我知道这样的比喻可能有些恶心,但是——嗯,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直白的比方。不够优雅,真是失策了。”
威廉递上手帕,夏洛特女伯爵文雅地擦了擦唇角,仿佛要说“刚刚那些话不是我说的”。
“所以难怪愛木桑明明被打得遍体鳞伤、我见到她时她全身却光亮如新。”唐晓翼蹙眉,“可是最后愛女之国还是灭亡了,而且……”他看了一眼威廉:而且自愈能力超强的愛木桑也被您的执事杀死了。
“再强大的「妖怪」,也不可能在失去了脑袋或者心脏的情况下还活着吧?愛女之国的灭亡就是因为男人们把女人们的首级都砍下来了嘛。”夏洛特女伯爵像是面对着一个无知懵懂的孩子,耐心的谆谆教导着,“至于我的执事杀死了愛木桑?是因为他本身……”
她淡色的眉毛一挑,笑容透露出几分妖气森森:“因为我的执事本身就是「死神」嘛。”
“行了。”难道现在穿一身黑就可以擅自自称「死神」吗?唐晓翼未免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愛兵八郎非要杀死愛木桑?明明愛女之国都已经灭亡那么久了,而且他们还是父女关系,怎么会……”
“这就是「积怨积仇」哪。”夏洛特女伯爵伸出食指摇了摇,“人是一种很可怕的动物,一点点小事情就可以记恨好久好久,久到连自己都忘了「为什么要这么仇恨」的原因……就是恨呀、恨呀,咬牙切齿的要把那个人大卸八块……真是可怜,像心胸狭窄、能力有限的蝼蚁一样。”
她身子往后一靠,金色卷发摇了摇:“反正呢,这次任务就是一次彻彻底底的肮脏的「复仇」任务,你们尽管去做,没什么弯弯绕绕的,把愛兵八郎杀死就是了。我会写出漂亮感人的故事去给忒修斯看的。”
忒修斯是会长的本姓。但是夏洛特女伯爵敢这么称呼他,唐晓翼没觉得有哪里不妥。
“多谢指点。”唐晓翼礼貌点头,起身走到陌霖羽旁边,把这已经睡着的小姑娘背了起来。夏洛特女伯爵向前递了递杯子,算是送客。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唐晓翼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积水,背着陌霖羽离开了角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