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黄金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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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赤脚疯子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骤然,一道白光乍闪即逝,匹练般凌空降落下一人。其人衣衫洁白如雪,面孔冷若冰霜,给人以不怒自威和不寒而栗的感觉。

樊金枝一怔,呆若木鸡地立着。她当然已经看出,来人就是昔日的“天山冰女”,今日的“广寒宫主”蒋莲。

最奇妙的是,谁也没有看到蒋莲是如何出手的,那原先被樊金枝紧握手中的霜雪剑已经到了蒋莲手中。

蒋莲冷冰冰地道:“‘食人鼠’你竟敢用本宫主的剑,杀我的爱徒,还要吃她们的心,你好歹毒!”

樊金枝不知如何回答:“你……你……”

吴小凤和胡金又惊又喜,同声高叫:“师父!”

张小龙亦赶忙叫“师姑!”。

奇高奇大一齐招呼道:“‘广寒宫主’别来无恙?”

蒋莲和大家一一答话。

樊金枝又恨又惧,怒道:“‘天山冰女’,你老和我们牛头山过不去是吗?上次你从酒缸中救走了胡金,我们还没有找你算账,今天又来趟浑水救人是吗?告诉你,连门儿都没有!”

“他们五人本宫主全都要了。”蒋莲凛然道。

樊金枝心里虽然害怕蒋莲,嘴却挺硬:“你以为我牛头山寨都是草人纸马?任凭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今日这五人,你一片衣角都别想带走。连你自己都得留下,陪着他们一道死,方解我心头之恨。”

蒋莲朗声大笑着,笑声中寒气逼人。

樊金枝一凛,惊怵间蒋莲的霜雪剑,已经架在她的粉颈上。其速之快,无人能睹。

樊金枝立时感到全身冰凉彻骨,不禁瑟瑟发抖。她本来就有几分惧怕蒋莲,此刻更是吓得话都说不利索:“……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把他们五人的铁索全都解开,快!”蒋莲以不容置辩的口吻命令道。

剑在项上,樊金枝无可奈何,只能照办不误。她正要发号施令,“山西三蛇”遽然发出各自的尖声、怪声、粗声的不同哨声。

原先那些等待吃吴小凤和胡金人肉的千万条无毒、有毒、剧毒蛇,此时听到指令,立即一跃而起,围攻蒋莲。蒋莲若是挥剑对付群蛇,樊金枝势必得以逃脱。

然而,蒋莲并未转剑。她从怀中掏出一枚冰菱梭,打出,化成一团冷雾寒气,弥散开来。

一股奇寒异冷突袭蛇群。霎那间,所有的蛇都成了冻死的冰棍,一动不动。

任凭“山西三蛇”使出浑身解数,亦无济于事,没有一条蛇能够生还。

“山西三蛇”黔驴技穷,不禁嚎啕大哭,如丧考妣。

樊金枝知道败局已定,装腔作势地斥道:“嚎什么嚎!淌猫儿尿有屁用。也不看看人家是谁,就想用雕虫小技对付堂堂的‘广寒宫主’,真是自不量力。快快去解开铁索,放人。”

“山西三蛇”只得服从命令。

张小龙吴小凤胡金奇高奇大五人恢复了自由。

“师父,我们都中了‘食人鼠’的迷魂药,武功尽失……”吴小凤道。

“‘食人鼠’,快取解药给他们,方可饶你不死。”蒋莲厉声道。

“食人鼠”保命要紧,便自怀中取出解药给了五人。

张小龙等五人服了解药,武功当即恢复如初。

接着,蒋莲废了樊金枝和“山西三蛇”的武功,使她们状同常人,然后,将这四个坏女人逐出牛头山。从此,她们再也不能涉足江湖,啸聚山林,再也不能打家劫舍,杀人越货。

紧接着,解散了山寨中的一千多名喽啰,各归故里,不准再结伙打劫。

又取出库中钱粮,尽数发放给山下百姓,受害多年的民众一片欢呼。

最后,蒋莲指挥众人放了一把火,将牛头山寨烧成灰烬。蒋莲带着大家下山离去。

路上,奇高和奇大又组合成奇高大。于是,一行五人,也可说是六人边走边叙述着别后之情。

蒋莲从胡金口中得知,吴小凤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又见她脸色苍白,便向张小龙提出,带吴小凤去广寒宫养息,并征得奇高大的同意。蒋莲又安排胡金随张小龙北上去巨鹿,以便能顺利完成特别使命。

大家找得一家酒店坐下,痛痛快快地饯别。奇高大回无人谷。张小龙和胡金取道河北。吴小凤跟着师父蒋莲去广寒宫。

蒋莲年过半百,没有孩子,对快要有孩子的吴小凤特别关爱,一路上,将她照料得无微不至,问寒问暖,问饱问饥,不是母亲胜似母亲。

吴小凤三岁丧母,不知母爱为何物,而今师父这般疼她、爱她,令她感到莫大的幸福和欣慰。

某日,住在客栈中,吴小凤提到了师伯“赤脚疯子”,蒋莲不禁黯然神伤,道:“这些年来,武林中人都叫他‘赤脚疯子’,早就将他的名和姓忘得一干二净。其实,他有一个十分好听好记的名儿,叫风儿。四十年前,自从我俩下山,约定十年一比武,为师只与他见面三次,今年才是第四次。啊,最多中秋节,我和风儿又可以见面了。真正是相见时难别亦难啊!”言语间,感慨万端。

吴小凤知道师父思念师伯心切,便道:“师父,咱们明天取道四川缙云山,去看看我师伯他老人家,小住数日,然后再去广寒宫,岂不甚好?”

蒋莲沉吟半晌未置可否,自然是委决不下。

其实,“赤脚疯子”何曾不记挂着蒋莲。只是当初二人曾有约定,不到十年比武日,不得见面。就这样彼此都只能忍受思念之苦。

“赤脚疯子”自从练成辟谷术出关后,独自在狮子峰上甚感无聊。此时,黄獒正好带着张小龙的书信回来。他拆阅后暗忖:黄金人头既已闹得沸沸扬扬,张小龙今后的麻烦还会不少。怕只怕万一有所闪失,铸成大错,影响大业。他左思右想,决定提前下山,以助爱徒完成使命,也算是为黄巾军、为天下百姓干了点有益的事。

“赤脚疯子”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光腿祼足,一路行一路歌。

世人笑我是疯子。

疯言疯语疯举止。

我笑世人是疯子。

疯权疯势疯银子……

如此反复吟唱,乐此不疲,俨然是举世皆醉我独醒的味儿。

走呀走,唱呀唱。

一日傍晚,又饿又累的他,走在一条荒凉的小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法投宿。四顾之下,看到不远处草丛中有块巨石,重逾千斤。他便走上前去,不管三七二十一,饿着肚皮,倚石躺下就睡。双眼一闭,鼾声顿起:“呼噜噜,呼噜噜……”

然而,在巨石的另一面,也有一人亦已入睡。此人被雷鸣般的鼾声闹醒后,转头一瞧,看到两只特别大又特别脏的光脚板,仿佛还散发出阵阵异味。真正是不堪入目,又不堪嗅之。

鼾声一声更比一声高,犹如寒冬里吼叫的西北风。

听者十分恼火,坐起后厌恶地吐了一口唾沫。他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杆二尺多长的斑竹旱烟枪,白玉烟嘴,黄金烟斗,十分精致。毋需多说,此人正是九流门掌门人沙成堆。

沙成堆烦恼之极,就用旱烟枪,在那硕大而污秽的赤脚上猛磕了几下。其中一下没瞧准,磕在巨石上,竟敲得碎石四飞,火星散落。然而那双赤脚却动也没动,仿佛毫无知觉,不痛不痒。而鼾声却更大,如牛吼马嘶。

此事确实怪哉,天下竟有这等之人!

沙成堆这下子可火了。他在小儿拳头大小的烟锅中,装足了烟丝,点燃,“吧嗒吧嗒”地深吸了几口,烟丝烧得旺旺的,黄金烟斗就似炭盆一样炽热。

他将烧红的烟锅,轮换着叩在那两只脚板上。但见青烟袅袅而起,但闻丝丝声不断,刺鼻的焦糊味儿令人作呕。

可是,那一对灼伤累累的脚,却依然一动不动,似乎它是长在死人身上的一般。而鼾声却更烈,如暴风骤雨。

沙成堆不得不奇了,料定此辈不凡。他想,今日你遇上我,不倒霉也得倒霉。于是他站起身,拼足九成内力,将千斤巨石推倒,恰恰压在那人身上。心想,将你的脑袋压扁,骨骼压垮,皮肉压烂,筋脉压断,脏腑压碎,看你还能不能睡太平觉。

谁知那人依然如故,酣睡不醒。而鼾声更如惊涛骇浪,震耳欲聋。

沙成堆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绕过巨石,去看那人。巨石将那人的整个身躯全都压在下面,只露出一片破烂的衣角和一缕散乱的头发。

沙成堆无地摇摇头。他想看看这个奇人怪人到底是谁,便又将巨石掀起,推倒一旁。

却看到那人全身嵌入泥坑中,毫发无损。

但听他嘴中嘟囔着:“谁把我的被子揭去了?真讨厌!”他伸了个懒腰,脚一蹬,碰着了巨石,两只光脚板硬生生地插进石头中,一直没到小腿。

“啊,真正的好功夫!何等厉害的赤脚铁板功。”沙成堆情不自禁地心中赞不绝口。

那光脚之人没了睡意,想起身,发觉双脚被什么东西套住了,便随便一蹬脚。巨石就脱脚而去,骨碌碌地滚出好远好远,一路上撞倒了许多大树,惊飞起一片小鸟。

沙成堆大骇,直呼“异人!真异人也!”

“赤脚疯子”若无其事地站起身,睁着惺忪睡眼,看着沙成堆,不满地问:“是你打扰了本人的美梦?害得我喝不成整缸的美酒,真可惜。”

“在下沙成堆,愧为九流门掌门人。能与高人有一面之缘,甚幸甚荣!”

“沙成堆?这是什么鸟名?泥沙尘土都是无用之物,竟然成了堆,岂不是大灾大难吗?”

沙成堆尴尬地笑了笑,道:“阁下高见!高见!请教阁下台甫?”

“赤脚疯子”拍拍身上的泥灰尘埃,昂首而歌。

世人笑我是疯子。

疯言疯语疯举止。

我笑世人是疯子。

疯权疯势疯银子。

沙成堆恍然大悟,佯作恭敬地道:“原来阁下是蜚声武林的‘赤脚疯子’,果然是奇人怪人高人异人也。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尚祈海涵。”沙成堆知道,“赤脚疯子”是张小龙的师父,从他口中一定会打听到张小龙的行踪,便道:“今日得以瞻仰阁下风采,十分快慰,真乃可喜可贺之大幸。咱俩不妨找一酒家,开怀畅饮一番,不醉不休,岂不痛快之至!”

“赤脚疯子”唯一的嗜好,就是豪饮。最大的毛病,也是豪饮。一旦有酒,醉倒方止,常常因此而误事。此时,沙成堆轻轻一撩拨,他立即高高兴兴地点头应允之。

于是,沙成堆带路,二人展开轻功,行走如飞,不多时,来到路边一家小酒店坐下。

沙成堆正要叫酒叫菜,“赤脚疯子”道:“且慢,既是你做东,理当我点菜。”接着,对小二道:“上酒,马尿十坛!”

小二茫然无措。

此时,门外的一块系马石上,一匹秃毛老马正在撒尿,浑浊的黄色水流潺潺而下,在地上四淌八流,散发着刺鼻的腥臊味。

“马尿……”小二自言自语着,不知此马尿,是否就是彼马尿,举棋不定。

沙成堆知道小二正在为难,呵道:“还不快快去将绍兴四十年陈酿老黄酒取来!”

小二茅塞顿开,赶忙照办不误。

“阁下请点菜。”沙成堆道。

“羊屎一大碟,牛粪一大盘,驴粪蛋五十个。”

小二干瞪眼。

沙成堆只好亲自下厨指点。

不一会儿,小二送上油炸黒豆一大碟,爆炒鸡蛋一大盘和五十个剥去外壳的五香茶叶蛋。

简单的酒,简单的菜,“赤脚疯子”吃得津津有味。

沙成堆装着不敢就坐相陪,只得殷勤地斟酒劝酒。席间,像是十分随意地问道:“阁下一向深居简出,不知此次下山有何贵干?”

“赤脚疯子”满饮一口酒,道:“古人有‘白马非马’之云。鉴于此,当然是‘贵干非干’了。非干即不干,也就是什么都没干。你看,我还有什么可以干的?”

这段话说得实在不知所云,等于没说。

沙成堆皱着眉头,心中骂道:“活嚼大头蛆!”口中却赞道:“阁下高见远识,世所罕见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赤脚疯子”何许之人,焉有不知沙成堆的花花肠子?然而他故意装疯卖傻,兀自饮酒不辍。

沙成堆不想一无所获,又道:“阁下武功高深莫测,可谓一代宗师,令人仰慕不已啊!就连阁下的高徒张小龙,承师严教,一条乌龙神鞭使得出神入化,真乃英雄出少年!不知高徒为何没有与阁下同行,莫非另有要事谋办?”

绕来绕去绕上正题了,“赤脚疯子”心中想。他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菜,抹抹嘴,道:“我等之人皆为常人,常人之事无一不是常事。常事者,普通平常之事也,无非鸡毛蒜皮不足挂齿的小事,可谓不值一提的屁事,屁事就是无事。如此这般,你看小徒张小龙还能有什么事可言?”

又是一派胡言乱语。

沙成堆觉得此人城府甚深,根本不可能从他嘴中探听出任何口风。于是决定采取下策,设下“金钩钓鱼”之计。

这一下,贪吃贪喝的“赤脚疯子”,可难逃一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