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渺看着她脸上绽放的明艳笑颜,万年前唯一一次发自真心的雀跃之情,不禁会心一笑。只是他这一冰山解冻般的笑容却让越加死死盯住了他。张渺沉浸在过往记忆之中,便没有注意到越加那越来越古怪的脸色。
“哥哥,快尝尝!”帕塞芙笑吟吟的塞了几颗玉莲果给张渺,自己也迫不及待的尝了一颗。
张渺凝视手中的果子许久,忆起昔日同小珂分食玉莲桃的甜蜜场景,心潮起伏。稍顷,他拈起一颗放入口中,细细一品,同万年前一样清甜芬香的口感令他百感交集。真的好久没有品尝到这熟悉的滋味了,或许在几个月后,他就能同心爱的小珂一起品尝玉莲果了。想到这里,他心神激荡,嘴角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笑意。
就在这两位神族成员带着追思品尝那碧绿果实的时候,在被他们暂时遗忘的角落里,一个惊怒交加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你不是张渺!你到底是谁?!”
张渺诧异的回过头去,只见越加浑身颤抖,双目通红,一向俊逸温和的脸庞上竟然带着几分狰狞的扭曲。
“你不是张渺,你不是张渺!”越加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字,“你——是——谁?快说!”
为什么他突然这般激动?为什么他突然怀疑自己?张渺不解的想道——我没有说出什么不寻常的话语啊!
见对方不答话,越加眼中的怒火越发勃然:“回答我,你把真正的张渺怎么了?”
“你为什么会认为他不是张渺?”帕塞芙好奇的睁大眼睛,“他明明从里到外都是张渺嘛!”
越加强自按捺下心中极度的愤怒和恐慌,一字一句的说道:“真正的张渺绝对不会吃那个果子,更不会在吃完果子后还露出愉快的笑容!就是因为发现了这种世间罕见的果子,他的父母才会惹上天大的麻烦,他就是因这小小的果子而家破人亡。对真正的张渺来说,父母亲族的血仇永远是他心中最大的痛!他绝对不会带着微笑去吃那东西!”
“原来如此。”张渺——不,应该说——赫墨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是我疏忽了,张渺的确不会吃这个,他一直很厌恶玉莲果。”
“你承认了?”越加大吼道,“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真正的张渺,他在哪里?”
赫墨斯沉吟不语,越加的身子抖得如风中的落叶。场地正中的篝火依然旺盛,场内气氛却是瞬间下降了几十度,犹如寒冬来临般冰冷凛冽。
突兀的,一声银铃般的笑语打破了僵局,帕塞芙一脸无所谓的吐出几个字:“张渺啊,他早死了。”
话声入耳,越加顿时如遭雷击,身形猛然停滞,再也动弹不得。时间似乎停止了,惟有微风轻抚树叶发出的沙沙之声。
沉默许久,赫墨斯看了看越加,略带内疚的轻声解释道:“我的确不是张渺,真正的张渺只有十六年的寿命,在那次新生赛结束后他就注定要死去。在知晓这个消息后,他自愿和我签订契约,将这具躯体同我共享,这样他就能延命。从那以后,我和他共处于这具躯体,在湛蓝大陆上四处游览漂泊,他得以延长十年的寿命。只是在两年前,他的生命力终于耗尽,我以张渺的身份回到雍都大学,他的灵魂在那时归于冥界。不过,他终究还是坚持到见了你最后一面……”
“赫墨斯,何必跟一个人类解释这么多!”帕塞芙一翘嘴,不满的说,“你如果不想杀他,就把他的记忆抹掉嘛!”
“这……”赫墨斯踌躇片刻,向对方低语道,“我答应过张渺,不会伤害他的……”
“哼,只是使用‘记忆混沌’而已嘛!难道你已经在他身上做过一次了?所以你害怕再次施法会破坏他的大脑?”帕塞芙不屑的摇摇头,“唉,赫墨斯,你怎么突然变得伪善起来?哼,你要是不忍心动手,那就交给我好了!”
起初,越加一动不动,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赫墨斯的话。但在帕塞芙的话音刚落时,他猛的一抬头,面色一片死灰,眼中是最绝望的悲凉。他死死盯住赫墨斯,看着那熟悉的银灰头发和俊朗面容,低声呢喃道:“死了,张渺他已经死了?你是赫墨斯?万年前的黑暗神赫墨斯?你,是你攫取了张渺的身躯,就这么霸占了十多年?!”
“原来你不是他,真的不是他。为什么我没有早发现这一点?为什么……啊,怪不得,怪不得……”越加的面色越发诡异,自顾自的喃喃道,“我应该知道,他是不会待我如陌生人一般的!怪不得他在新生赛尚未结束时就不告而别,怪不得十年后回到学校像变了一个人,怪不得你会突兀的喜欢上皮炎,怪不得我在冥界遇到那个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张渺……原来他已经死了,我在冥界遇上的魂魄……才是真正的他呀!”
记忆中突然涌起许多被他忽视的东西——
冥界时那个张渺的笑语犹在耳边:
“那时候,我遇上了一些重要事情,性命攸关的事情,所以……
喂,你知道本大爷的梦想是什么吗?……
如果我有什么不测,呃,如果我不在这个世上了,你能不能帮我实现这个梦想?……你答应我了?你作出的承诺可要完成!”
——那次,你是来向我解释十年前的不告而别么?你已经预料到我此刻的心情了么?你是在担心我吗?害怕我知道真相后反应过激,所以打算用一个承诺来阻止我的失控?
十年后重逢时张渺的话也重新浮上心头:
“唷,你好威风啊!……
老同学,这么多年来你一点儿没变啊,还是这么呆呆的……
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装装当年的样子,好让你怀怀旧啊!……”
——原来这就是你最后的遗言!在那个即将易主的躯体里,你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对着我说出那番话?面对死亡和永别,你为何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啊?!
张渺,你竟然已经死了!你为何不肯早一点告诉我真相,告诉我你即将死去的事实……
啊,不,不,你是为了我才会那么做的。你是那种宁可独自死去也不要面对戚容的人,但是你依然重视着我的感受……是的,在现世里,你回来见我最后一面;在冥界里,你特意赶来向我解释……可是,我完全没能领悟你的用意,我甚至曲解了你的一片真心……
一股痛彻心扉的感觉席卷了越加的整副身心,不可抑止的麻痹了他的整个大脑。他的整颗心都因为张渺的死讯而冰冷如霜,连对方是黑暗神赫墨斯这样重大的消息都抛之脑后了。就在他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却听帕塞芙不屑的说:“什么霸占?赫墨斯乃是堂堂的神子,十二主神之一!他能采用那具人类的躯体,是那人类的无上荣幸!”
“哈哈……”越加神经质般惨笑起来,断断续续的说,“荣幸?让一个人类贡献自己的躯体,在你们神族看来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是一种恩赐。但是你们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们那些卑微如虫蚁的人,也是有自尊和感情的!你所无视的东西,正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张渺,张渺,你竟然会信他们,我真替你不值……”
“混蛋!”帕塞芙杏眼圆睁,开口骂道,“你敢不信我的话?哼,这事对于那张渺来说当然是恩赐!若不是赫墨斯的灵魂进驻到他的身体里面,他早在十几年前就死去了!他应该好好感激我们!你也是!”
越加那颗几乎停止的心被这几句话点燃了。他怒视帕塞芙,大喝道:“谁能确定张渺在十六岁时一定会死?你凭什么断定他的寿命?难道就不可能是你们为了抢夺他的身体而故意编出假话,哄骗他心甘情愿的献出自己的躯体!”
“哼,我说他会死,他就一定会死!他是什么东西,还值得我去费心哄骗?”帕塞芙渐渐觉得无趣,话语中开始带出上位神固有的强大威仪,“你们这些卑微的人类,根本没法理解我们所具有的能力!若是你再敢胡说,我就杀了你!”
“我是不能理解,也不能相信……你们,你们总是为了自己的目的随意驱使他人,我再也不会信你们……我看到了许多事实,你们这些神族,为了得到强大的力量,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所谓的灵魂女神继承者吧!”越加突然转头冲着赫墨斯怒吼起来,“原来你对皮炎的感情,也是假的!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越加狂笑起来,声音充满了凄厉惨然,完全失去了平日温和理性的一面。张渺的死已经让他濒临崩溃,帕塞芙高高在上的口气更是深深刺激了他那颗无比脆弱的心。一想到被愚弄欺骗的不止是他,还有张渺,还有皮炎,还有姬闽老师,还有所有的同伴……他胸中的怒火便不可遏制。
赫墨斯脸上怒气一闪,喝止道:“越加,别发疯!我对皮炎的感情绝对不容诬蔑!”也许是对于占据他人身体有所愧疚,他稍稍缓和了情绪,以少有的温和口气劝慰道:“越加,正视现实吧,张渺已经死了。他希望你能开心的生活,所以才不愿告诉你事实真相。你应该理解他的心情吧?那么,请你冷静下来!我绝不会对皮炎不利,也不想伤害你……”
“可是你已经伤害了我,也伤害了皮炎。你连自己的身份都要用这种夺人躯体的手段来隐瞒,我再不会相信你的话,皮炎也不会……”越加停止了狂笑,冷冷问道,“为什么选择他……回答我,你们为什么会选择他!”
赫墨斯愣了愣,回答顺口滑出:“他是黑暗系魔法师,而且他的体质同我的灵魂契合度超过百分之九十,奇%^书*(网!&*收集整理是拥有最适合我寄居之躯体的人类……”
“哼,果然是这样。”越加抬起通红的双眸,仇恨的怒火沸腾着,“因为他是适合你寄居的人类,所以他被断定早死,好让你侵占他的身体!说什么为他延长寿命,真是好伟大的神族啊!照我看,其实是你为了独占躯体而消耗光他的生命力!”
说到这里,越加再也忍不住了,右手一抬,一阵“飕飕”的风声跃过半空,竟把场中央烧得正旺的篝火瞬间熄灭。数排锋利的风刃之尖如暴雨般直扑对面两人,一波接一波的袭向要害,场间顿时寒意彻骨,杀气逼人。
“你,你敢对我动手!”帕塞芙随手划出几道防御结界,高声尖叫起来,“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
“哼,大不了是一死,我有什么不敢的!”越加冷笑更甚,那眸中的极度幽寒令赫墨斯为之一凛,让帕塞芙越发火大。
数不清的风刃破空而至,顷刻间击破帕塞芙设置的魔法结界,连去势都未曾阻滞一二。帕塞芙一愣,眨下眼的功夫她的结界就碎成片片,她方知自己小看了面前这个人类。眼见那些寒光闪闪的风之利刃近在咫尺,帕塞芙心里竟然有些慌了。
眼看密集的风刃群劈头落下,一个圆滚滚的身子突然出现,迎向那呼啸而来的尖锐刀刃。轰然对撞声之后,尘土大起。待到灰尘渐弱,越加才看清了那挡下他风刃之人的模样。
那并不是人,而是一头魔兽。它身高不足半米,圆桶似的身材,憨态可掬的大饼脸,还有一条斑点狗似的尾巴。
“妮妮?”越加的质问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话刚出口,越加就意识到自己弄错了。在清幽的月光下,他清楚的看到,那头狩猎者虽然体型外貌和妮妮毫无二致,但毛发黑中带灰,显是有些年纪了。
“另一头狩猎者?”越加心思陡转,水无涯在冥界时告诉他的话回想在耳边,他不禁脱口而出,“你是墨灵?”
“小子,你知道我的名字?”这头年长的狩猎者声音低沉低哑,显然是头成年的雄性魔兽。
越加把目光移到赫墨斯的身上,他突然想通了张渺为何选在新生赛时不告而别,必是那常年待在试炼森林中的狩猎者的关系。怪不得水无涯说它要在今年才会离开试炼森林,想来也是为了那所谓的灵魂女神的缘故。只不过十多年前有了变故,赫墨斯需要一具人类身体,那墨灵就从试炼森林中带走了正参加新生模拟赛的张渺。
想到这里,越加不禁冷笑道:“你现在还有什么借口?这头狩猎者是你的新魔宠吧?你从不在人前使用魔宠,是害怕我们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吧?明明和皮炎使用同样的魔宠,却从不敢光明正大召唤出来,当真是用心良苦!”
“越加,够了!”赫墨斯怒意上涌,喝止道,“你别再胡闹!若非张渺请求我不要伤害你,我早就将你……”
“将我如何?消除记忆吗?你刚刚不是承认已经对我做过一次了吗?”越加冷冷一瞥,嘴角浮上一缕嘲讽的笑,“还是要杀了我?连带灵魂也毁个干净?最仁慈宽厚的神族瑰宝、黑暗神赫墨斯殿下?”
那串头衔的吐出深深刺痛了赫墨斯的心,他的身周蓦然腾起一股凛冽而冰冷的气息。若不是张渺的请求,他堂堂主神何时需要向一个人类好言好语的解释个大半天?而越加的称呼更是毫不留情的撕扯开他心里最大的那道伤口,他完全被激怒了。
“赫墨斯,你不许插手!”帕塞芙从风刃袭击的震撼中稳定了心神,一把拉住了想要施法的黑暗神。这位高傲的上位女神曾独战冥界怪物,刚才却险被一个看似柔弱的人类一击得手,这对她来说真是莫大的侮辱!她气得粉脸通红,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个胆大的人类就交给我处治!我要将他彻底打入冥界最黑暗的深渊!”
墨灵低低嘶吼一声,慢慢踱到帕塞芙的脚边,展开了防御结界。越加定睛看去,方知自己的确搞错了主儿。那墨灵明显是帕塞芙的魔宠,这样说来,那个骄傲跋扈的女子才是真正的策划者?
眼见对方要应战,越加不由得微笑起来。虽是在笑,但他那双眸子却是格外的清寒决然,微微一瞥之下,是连鲜血都要冻结起来的极度冰冷。
“人类,我不占你便宜!”帕塞芙傲气十足的喝道,“只要你能在我的三次攻击下不死,就算你赢了!你能使用任何武器和魔法装备,还有你的魔宠,也一并召唤出来吧!”
越加展臂轻招,轻飘飘的女冥妖立刻出现在他的手边。只是一见到帕塞芙,那个可怜的冥妖就像老鼠见了猫,吓得哧溜一声躲到越加身后,结结巴巴道:“冥,冥后殿下……”
“原来是冥后啊……”越加不以为意的轻笑一声,嘲讽道,“据说万年前神族有个春之女神,掌管万物生灵。没想到最后当了冥界的半个主子,倒成了专管死物的神。不知是管活物更有趣呢,还是管死物更风光呢?冥后大人,你可有答案?啊,对了,听说那冥王可是光明神的帮凶呢,你怎么就嫁给了弑父杀母的仇人一方呢?”
越加这会儿说的刻薄话比他这辈子说过的还要多出十倍,直叫帕塞芙听得浑身发抖。从被抢入冥界到最后被迫嫁给哈迪斯成为冥后,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耻辱和痛苦的根源。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卑微的人类竟然道出了当年的内情,让她想起最不堪回首的惨重往事,还有万年来连自己身体都无法得回的病弱窘境。顿时,她双目寒光大作,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赫墨斯不安的挪动了一下双足,皱眉盯住了帕塞芙。这个妹妹在万年后性情大变,一旦失控连他也没法束缚。他现在只能暗作准备,免得一会儿她狂暴起来,连半壁大陆都可能被她毁了去。
还没等帕塞芙发动攻击,越加抢先施法了。师从冥界众赌鬼的他在瞬发一技上早已超越当今魔法师的水平,加上此刻他前所未有的愤恨情绪,一出手便极其震撼。也不见他颂念咒语,一股庞大的压力便以场地中央为圆心发散开去,迅速向外扩展延伸。赫墨斯离得稍远,却已寒毛直竖,警兆大作。
“当心!”赫墨斯话音刚落,一道比水桶还粗的闪电突兀出现,蜿蜒劈到,正正击到墨灵的防御结界之上。紧接着,十数道金蛇闪电似着了魔一般扭曲着,自天上狂苔而下,持续击打在那号称防御最佳的“绝对防御”之上,竟然生生破碎了那铜墙铁壁般的土系结界!
一时间,土石炸裂开来,碎屑漫天飞舞,灰尘迷了帕塞芙的眼睛。就在这时,越加随后的攻击一波接一波的到来了。先是空中响起震耳欲聋的怒雷,地动山摇。更多的闪电如鞭子般呼啸而至,击打得山坳中的岩石四分五裂。雷电之后,一道恐怖之极的龙卷风出现在当场,疯狂的肆虐,吞没着场地中一切事物。这其中还参杂着多如牛毛的黑色风刃,嗖嗖飞过半空,激射向那两神一兽。墨灵上前挡住,但以它钢精铁骨般的外皮,竟也被割出了数道深深的血口。
赫墨斯见状不妙,赶紧拖着硬要正面抗击攻势的帕塞芙往天上避去,墨灵则是在地面掩护他们。谁料两人刚一离开地面,风系魔法元素便如失了秩序般紊乱起来,接着就是极大的拉扯之力从脚下传来。两人被拉回了地面,继续迎接风刃、闪电、怒雷和龙卷风的侵袭。好在有墨灵替他们挡下攻击,否则以赫墨斯此时的人类身体,必然会被扎出若干个血窟窿!
赫墨斯脸上变了颜色,方才短短一瞬间,越加就一口气使用了金蛇漫舞、雷霆之怒、龙卷风、禁风术、重力术、风刃群射六个高级魔法!其施法之快、手法之准,真叫人叹为观止。怪不得俗话说,性情温和的人在被激怒时比平常人要可怕十倍、百倍!
由于中了禁风术和重力术,赫墨斯无法控制下降速度,使得帕塞芙落地时没有站稳,一个趔趄险些被狂卷而过的龙卷风吞噬了,惊得她花容失色。偏偏越加还在冷笑着说:“冥后大人,你不是号称凡人无法理解你们神族的厉害能力吗?那你怎么连我这样低贱卑微的人类都打不过?”他一边刺激着帕塞芙,手上的施法动作也没停下。巨大的龙卷风又多了三道,呼啸着袭向场中的三个对手。
“小子,你就这么想死吗?”鲜血淋漓的墨灵扭头吼道。这突兀的插嘴一下子说出了越加的真正企图,也令赫墨斯愣住了。
“死?”越加轻笑着,眼中盛满了悲恸与哀伤,却又带着几分索然。赫墨斯目光一触之下,只觉遍体森寒。
越加最后一次深深望了一眼那属于张渺的熟悉模样,悄声道:“即便要死,我也要先为张渺讨个公道!”
那声音淡漠清冷,绝望迷茫,又带着一丝轻视和怨愤,说不出的滋味,就像那场地中洒了一地的细碎白月光。狂暴的风雷声里,隐约可以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叫人心头一悸。
狂风没有终止,帕塞芙的魔法也出手了。早已被毁得差不多的山坳里,无数根粗大的巨型藤条拱土而起,似有生命力般灵动挥舞着,顷刻间占满了整座山头。这些可怕的藤条虽是充满生命力的绿色,却是带着夺人生命的使命,迅疾冲到越加的面前!每根藤条上都长有无数尖锐的木刺,在月光下寒芒四射,组成了最密集的刀枪之海,前仆后继的刺向越加!
真不愧是掌管植物系魔法元素的春之女神,帕塞芙这样的大范围的强力攻击魔法,穷尽猪猪一生只怕也达不到如此高度。而越加此时连个防御魔法都未加持,却只是淡然看着气势汹汹的硕大藤条,清晰的吐出几个字:“烈电风暴!”
如水的月色突然黯淡下来,山地上空黑压压一片,无数根比千年古木还要粗硕的闪电柱,挟着无穷的威势猛然砸下,直击到蔓延整座山头的藤条之上!接着,是自然界里从来没有过的狂风!比先前的龙卷风还要恐怖千万倍的巨大风柱扭曲着,蜿蜒着,像无数堪比天高的巨人在跳着最古怪的舞蹈,其力道犹如狂涛袭岸。没有物体能够在这种狂风中岿然不动!所有的一切,无论是山头的巨岩,还是土中的藤条,全都被卷入那些超强劲的风之漩涡,再也没了踪迹。
两个神族撤得很及时,空间魔法在这个时候显露出最有用的一面。若不是因为他们都会空间瞬移,两神一兽早就被那如史前怪兽的血盆大口一般的风之漩涡吞噬个干净。只是,墨灵的情况并不那么轻松。经由风刃的洗礼,它已经浑身布满伤口,鲜血直流。
“越加何时这么厉害了?”赫墨斯心头满是疑惑,“他不就是个魔导师么?但看刚才的施法水平,他明显至少是圣魔导的水平了啊!就是放到万年前的魔法师里也毫不逊色呀!”
“啊!”突然尖叫起来的是帕塞芙,高傲的女神魔法没能见效,又瞥到血葫芦似的魔宠,终于彻底失控。
“该死的人类!”娇艳的俏容多了几分不正常的狰狞之色,帕塞芙右手高举,咬牙切齿的大喊道,“经由冥界精灵的许可,我,冥后帕塞芙,即时封印面前之人的生命!臭人类,给我石化吧!”
“不要!”赫墨斯急急喊道,“帕塞芙,别杀他!”
但冥后此时哪里听得进他的话,晦涩的咒文声大作,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扑面而来。须臾之间,令人胆战心惊的黑暗降临了。以帕塞芙为中心,来自冥界的死亡气息迅速溢向四面八方,令整个空间都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在这种压抑之极的黑暗中,不仅没有光线,就连声音也被吞噬。只有一股极强大的能量在奔涌、汇聚、压缩、吸纳,最后集中到帕塞芙的右手指尖。随着这股能量的集结,黑暗空间延伸更广,腥浓的死亡气息越来越重,几乎整个天幕全被笼罩进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啊,糟了!快住手!你会令这里的生机寂绝!”赫墨斯又惊又急,他万没想到帕塞芙会赌气使用这种禁忌招数,贸然将冥界的力量引到现世。这样一来,魔法元素的平衡被彻底打破,这股强大的死亡气息必将席卷整片山区,并持续向北、向南推进。不仅大陆南部的各国必将生灵涂炭,就连南边的桃源三角洲也难逃生迹消亡的命运。这股冥界能量若是不被抵消,整个大陆将会失去许多生命,连同花草鸟兽,生机消绝,处处都将如修罗场一般。
赫墨斯顾不得其他,急急念起咒语来,打算硬抗下帕塞芙引来的这股可怕死亡之力。但帕塞芙一甩手,赫墨斯就被她的魔法罩兜头网住,魔法再也发不出来。同时,她的咒语也到了尾音,在她指尖浓缩成一个小球的冥界能量如闪电般破空而去,瞬间飞射到越加的面前。由于被冥界气息完全笼罩,越加根本无法做出躲避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夺命的小球硬生生劈入他的体内。
身体炸然一痛,却没有出血。只是,他的脚开始麻痹,失去了知觉。越加低头一看,从他的脚部开始,灰色正如潮水般向上袭来,所经之处,俱化为硬石。
“果然……被石化了……”越加喃喃道,“就这样了吗?我只能做到这样吗?”
他好像在犹豫什么,但很快,他突然像下了决心似的,右手一翻,一把精致的小刀出现在手中。接着,他持刀用力在左臂上一切,顿时鲜血蓬撒漫天,卷出一道灿烂的虹,却又阴郁的叫人心口发堵。那用来自残的锋刃雪亮无比,散发着令人惊怖的冷戾。上面还有点点血迹,和着延顺流下的滴滴鲜血,艳丽而凄绝。
石化的速度很快,越加自腰部以下已经完全无法动弹。但鲜血扬过,他的嘴角竟然轻轻绽开一个美丽的微笑:“那就这样吧,我的最后一击……风之缠魂!”
金光一闪,亮如黑暗中的霹雳,晃得人无法睁眼。金光一起,那虚无般的黑暗竟也淡了些许。刺眼的金光过后,漫天的金丝和灿烂的霞光乍现,就像是斩断黑暗的利剑般,重重叠叠的旋转在无边的黑暗之中。稍顷,滔天的火海带着燎焦焚烧的逼人高温滚滚而来,中间还有无数的火焰喷泉冲破了黑暗的束缚,直上云霄。狂风又起,是最为狂暴的飓风;大雨磅礴,带着丝丝幽怨的血雨倾盆而下。奇异的,血雨落于火海,却像浇注了浓油般使火越烧越旺。电闪雷鸣、风雨狂啸,光影在应和,大地在颤抖,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死亡般沉寂的黑暗,这是魔法元素之间的争夺和战斗,是越加压上性命的最后一击!
灰之色彩渐渐扩散到头部,越加微仰起头望向天边,那里,金丝和红霞已经划破黑暗,露出最皎白纯洁的如水月光。
“终于……没能为你报仇……”越加哀伤的眼神终于化为永恒,嘴角竟然还留有一丝怅然的微笑。一座栩栩如生的石像取代了越加,远处空中的帕塞芙用手一招,将之收入空间戒指中。而在她的手中,一颗透明的玻璃珠里纯白的光雾在涌动。
“哼,看你还怎么狂!”帕塞芙恨恨的看看那颗玻璃珠,郑重的收了起来。办完这些,她终于脱力,往后就倒,正好跌入魔法罩消失后赶来的赫墨斯怀中。
而那似乎永无边际的黑暗也终于消融了。越加的最后一击,他还是选择放弃了向两位神明寻仇的初始意图,而是用自己献出鲜血才勉强召唤来的最强魔法去迎战那股黑暗,终于抵消掉帕塞芙自冥界引来的死亡力量。
赫墨斯叹了一口气,不安道:“帕塞芙真是不分轻重啊,唉……张渺对我唯一的请求就是不要伤害越加,帕塞芙就这么把他杀了,这下我可怎么向张渺交代呢?帕塞芙竟然用这种冥界怪物才会使用的石化魔法!真是……”
墨灵蹒跚而至,看了看满脸忧色的赫墨斯,悄声说道:“那人没有死,只是被女神封印并收取了生命力。恐怕女神此举另有用意,黑暗神殿下请放宽心……”
听到这里,赫墨斯浑身一震,已是明白了帕塞芙的真正用意。一想到这个妹妹心思已是如此深沉,再不复当年天真纯洁的模样,他又怜又惧。再想到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昔日的春之女神竟能无视大陆生灵的死活,直接使用冥界的死亡能量,他竟然遍体生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大陆的西部,优隼国的边境。从隐神魔法阵逃脱的撒鲁、皮炎和猪猪已经汇合到一起,每天前往魔法阵中救人,到好几天了还没找到其他人所在的那些碎片空间。好在那些空间并不如众人想象中那么多,凭借幽灵部落长老所给的资料和咒语,找到她们是迟早的事。
“皮炎,你又在发呆了。”简陋的帐篷旁,猪猪轻柔的抚了抚皮炎的头,以难得的温和口气说道,“两位长老死得其所,你就不要太过伤心。好好休息,等我们救出花花和毛毛球她们,就去找巫妖算帐!”
“嗯。”皮炎木然点点头,“那我去睡了,明早见。”
猪猪注视着皮炎的背影,目光中透出担忧与不安:“撒鲁老师,皮炎她……”
“紊乱的不止是心绪,还有她的精神波动。”撒鲁皱眉回答,“最近她睡眠时间越来越长,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总是担心……”
“嘘!”猪猪做了个禁音手势,“她又过来了!”
撒鲁心里一跳,自己的精神魔法始终笼罩着方圆数里的区域,可是方才徒弟的突然回转,他却是一无所察。自从皮炎失去大部分精神力以后,这还是第一次他对徒弟的行踪判断失误。可是她的精神力明明没有恢复,这昙花一现似的精神波动消失又是怎么回事?
“我想……出去走走。”皮炎的目光清明,比起刚才的木然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不过她的表情却是十分茫然,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怔怔道:“我有些睡不着。”
她这话一出口,撒鲁却是双眼一亮,暗喜着连连点头。撒鲁身为大陆最顶尖的精神系大魔法师,虽然不明白徒弟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敏感的察觉到了入睡对于她来说似乎越来越成为一种不祥的征兆。这会儿她说睡不着,反倒是件好事了。因此他几乎是赶祸害一般将皮炎赶出了宿营地。
皮炎一个人离了营地,踢踢踏踏的走入密林深处。这处在优隼和珐琅国交界处的森林清幽静谧,到了夜间却是格外热闹。夜莺的歌声和萤火虫的辉光布满林间,星星点点,盈盈动人,人行走其间莫不心旷神怡。但皮炎偏偏觉得那些绿莹莹的萤火虫很是碍眼——怎么看怎么像巫妖们的那双绿火之眼!
一想到巫妖,她心中就又怒又痛,一股愧疚和哀伤便难以压制的涌了上来。先有哈罗因,后有幽灵二位长老,都是为了救她而死在巫妖手中。尤其那两位长老从容赴死时的神态,总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似乎只有在梦中才能得到片刻宁静。转念又想到自出阵后就失了音信的越加,她的心中越发焦躁不安。
“混蛋巫妖!”皮炎一眼瞥到脚边草丛里停着几只萤火虫,益发生气,提脚就踩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