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将军、富豪、名人雅士都喜欢在文庙街设置宅院?
也许“孟母择邻”的故事正好说明其中的原因。另外,“府文庙”、“县文庙”都在此街,府文庙前立有一石碑,上刻“文武百官到此下马”八个大字,足见对孔圣人的恭敬之心。日日与孔圣人做伴,享受千年文脉温馨,以期子孙文运亨通也是大众的心态。
张耀枢爷爷张祥龢所购置的祖屋就在文庙后街34号。前清进士书法名家颜楷的府第,就在张家对面。
那时的文庙后街充满了宁静幽雅的气息,中式大院门户紧闭,街的两侧是高大的树木,院墙上爬满各种藤类植物。深闭的院落大门内,时时传出阵阵琴声,给人以无限遐想。
张家大院在靠近上南大街一头的文庙后街上,大门上贴着一副对联:“诗书敦宿好,林园无俗情”,这是张家主人选自陶渊明的诗句。在大门外种有两棵高大梧桐树,取“凤栖高梧”之意。在张家大院前几米远的深院,是挂牌行医的周叔阜住宅,他曾任国立成都师范大学校长。张家隔壁是曾任兵工厂总办、温江专员王惠庵的公馆。
张祥龢的四个儿子,除二儿子张鹏南,从小过继给自己的堂兄住在文庙后街85号外,其他三个儿子及家人都住在张家大院里。张家大院很大,一进大门,通过二门就是一大坝子,是预备放轿子的地方,在坝子两边各种有松树和柏树,还有一大花坛,坝子前方是长三间的大厅,两边是厢房;通过大厅又是一个长方形的大坝,两边仍是厢房,大坝正前方是长五间的房屋,正中是堂屋供佛像和祖先的地方;后面还有围房、厨房、厕所、水井、后花园等。
张家人人都要拜的一人多高的观音像,就供在长五间的堂屋里。这尊观音像是唐朝吴道子绘的观音全身像的拓本。高1.62米,宽0.78米。原石刻在川北,后由张耀枢的刘外爷外婆、父母及刘家舅舅等捐资移刻在杭州灵隐寺。张家所拥有的是该石刻拓本,全家人晨昏礼敬,深蒙护佑。后人世沧桑,不知流于何处。九十年代初,此观音像竟奇迹般地又回到了已是昌臻法师的手里,这是后话。
在张家大院的大厅,由刘豫波先生的儿子刘叔平写有一对联:“春昼雨晴山拥座,秋霄人静月当楼。” 三子张镜澂一房住大院的上房,长子张镜蓉一家住进门右手花园,自己修的两层楼房,张耀枢后来的结婚新房就在进大厅的右厢房里。四子镜明一房住大院的左面,因其很早就外出工作了,所以房子就空着。
在后花园里种有核桃树,还有高大的桂花树、罗汉松、大黄桷兰树,大得几人都环抱不住,与隔壁花园的在空中连成一片,分不清你我。这座深幽的张家大院最奇特之处是,在其后花园内,有一座像四方形的亭子,四面都有窗户,但没有楼梯,不能上去,家人都称它为“大仙楼”。前面是七里香花架覆盖着,旁边一大丛芭蕉,环境显得幽深、神秘。
1917年农历八月,张祥龢的妻子,刘止唐的孙女刘靓修,因病去世。同年,11月5日(农历九月二十一),张祥龢的长孙出世,按字辈家人给他取名张光瑶,字耀枢(后又被写作跃枢。——笔者注)。耀枢生下来很瘦小,五官尖尖小小,很薄。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羸弱的孩子,被所有算命先生都断言活不过15岁的孩子,在75年后,被大德高僧离欲上人钦定为自己的接班人,并出家接任报国寺住持,在93岁高龄安详示寂,烧出舍利子千余颗。
他就是巴蜀净宗大德——昌臻法师。
三岁“出家”文殊院
作为张家的长房长孙,爷爷和爸爸妈妈对他疼爱有加。然而幼小的张耀枢却体弱多病。父母带着他去看相算命,都断言他会短命,建议把他“舍给”寺庙,即让他出家,这样托庇佛门,也许可以改命,容易成长。算命先生为什么会有那种建议呢?原来,当时在四川有一种习俗,就是把认为要“夭折”的孩子“舍给”寺庙,就能保孩子的命!
张耀枢是家里的长孙,对无任何兄弟姊妹的爷爷张祥龢来说,把他视为宝贝。老人孑然一人,希望子孙繁衍,所以广积阴德,数十年行善不断,面对好不容易得来的长孙,他是很舍不得的。父亲母亲对小耀枢也很爱,因为在他前面,家里连着有三个女儿,即:大姐朗如、二姐毓如、三姐星如,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儿子,做父母的怎舍得送去出家!可是,他又是那么的多病,非常的不好带,万一有个什么……为此大家非常担忧。
然而信奉佛法的父母,还是想到了一个在他们看来是两全的办法:送寺院剃度,接回家里带。他们决定把只有三岁的张耀枢送到成都北门的文殊院,请方丈性观大和尚为他做一次剃度仪式。性观和尚德高望重,很有修持,耀枢外祖父刘豫波、姑丈颜楷与他交往甚密,两人都为文殊院写有书法,因缘很深。
1920年的一天,家人带着他坐着轿子来到北门的文殊院。
文殊院是成都的四大丛林之一。是成都人常常爱去的佛教寺院。
张耀枢一家走到寺院藏经楼右旁,庙里师父用手推开了一扇雕花木门,引他们来到方丈室外长长的小花园中。院内花木扶疏,一株高大的银杏傲立院中,牡丹、铁树、海棠沐浴在阳光里。与甘露堂相对的后照壁上,清朝文殊院萍僧,别号“无形段金刚道人”乘三和尚的手迹“龙蟠虎踞”四个红色遒劲的大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八根巨大的石柱笔直地挺立着,撑起了甘露堂的屋梁,墙外银杏樟树的树荫投射进院内,随风轻移。静谧的气氛,使得张家大少爷——三岁的小耀枢也不敢声张,睁着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
在甘露堂里做完“剃度”仪式后,家人就给他穿上了专门为他做得最袖珍的“和尚衣”,并在寺里做了大量功德。
从此,只要父亲到哪里去做善事,比如放生等等,都要带上他,并教他念“南无观世音菩萨”,每天都要带他在家里供奉的巨幅观音菩萨像前磕头。等他稍大些的时候,就教他要把“死”字放在额头上,念佛、信因果、存好心、行好事,每天记“功过格”。耀枢每天接受这样的熏陶教育,竟然没有“夭折”,而且身体逐渐好了起来,因此和佛菩萨结下不解之缘。张耀枢穿“和尚衣”,一直穿到12岁。
在家读私塾
张家因为小孩很多,所以自己开办私塾,张家的私塾是男女分开来教授,年龄相近的孩子就在一起读。大姐朗如,因为在她未满一岁时,母亲刘恒德就离开了人世,所以就把她交给了母亲的养父刘咸焌,住在刘家老公馆旁建有砖木结构的刘咸焌公馆内,离张家大院两三百米远,但是是在张家受的教育。张家还请了邹辛士等,在家教育她和年幼一点的毓如、星如等几个妹妹。
张鹏南之女张光玗则常去邹辛士家里与颜楷大女儿颜涓、邹辛士生的孩子颜沖、颜济一起读私塾,还学写字。由于大家都住在不远,她几乎天天都要到张家大院去耍,因为那边小孩子多,很热闹,就像大观园一样。那时颜沖的姐姐颜涓几乎都在张家住。
1923年,六岁的小耀枢到了发蒙的年龄,家里又请来了一个私塾先生,叫王月波。先生主要教孩子们背《蒙训》《四书五经》《唐诗》。这位王老先生脾气很古怪,留着长长的白胡子,身穿马褂,学生稍有不对,就用一根竹片子打手板心。王老先生要求孩子们很严格,所以张家非常敬重他。
耀枢的二弟张载熙、五弟张光琪很聪明调皮,又小,爱扯王老先生的白胡子,因此常被打手心,而耀枢则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问题而被责罚过。爷爷张祥龢对家里的男孩子管教很严,二弟调皮,父亲常常就将大哥耀枢和二弟叫到一块,用手将两人的头对碰,以表示惩罚。挨了冤枉的张耀枢,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一次,三姐星如看到这位先生老爱打弟弟载熙,就想到了一个“报复”的办法。她趁王老先生还没有入座,跑到弟弟上学的房间,用毛笔蘸着墨把太师椅上的雕花图案描了一遍,就跑掉了。等到王老先生上座一靠,那白大绸褂子上就印上了黑色的花纹。孩子们一见,“哄”的大笑开来。
王老先生忍不住厉声问道:“谁干的?”
在门外偷看自己杰作的星如一听,知道大事不好,撒腿就跑。气极了的先生跟着追了出去,星如跑到院内的长廊里,跳过美人靠的长椅,往后花园跑去。王老先生也跟着翻跳美人靠,无奈腿脚不灵,结果摔伤了。
这件事情发生后,父亲张镜蓉将张家所有的孩子叫到一起训话,告诉他们要尊重所有的长辈,尊重给张家做事的一切人:“我们张家祖训是‘谦让、和平、恭敬、吃亏、受气、耐烦’。大家都要记住,要做到。”并且要求孩子们每日吃完饭后,都要自己去拜观世音菩萨。
从吃饭处到拜佛的地方,要经过花园,到黄昏时,孩子们都很怕一个人去,因为听家里的保姆刘孃说,在大仙楼前的芭蕉林里有长脸鬼。
原来,毓如的乳母李孃告诉保姆刘孃说,一次她在大仙楼下诵经到夜晚,突然发现一个面形很长的人,倚在芭蕉丛里听经,她吓跑了。从此,这件事就在张家人里流传,孩子们到了晚上都不敢到那里去,所以每次去拜佛,都是约到一起走。
也许,就因为这样,年龄相近的大姐朗如(1913年生)、二姐毓如(1915年生)、三姐星如(1916年生)、耀枢(1917年生),直到长大都常常在一起念佛学佛,他们不仅是感情深厚的姊妹,到后来更成了学佛的道友,那是后话。而小一些的二弟张载熙、小弟张光璐、小妹张光瑂,对自己的哥哥姐姐更多的是依恋和手足之情。
在堂弟张光琦的记忆中,这一段时光是难以忘记的,尤其是对大哥耀枢的印象。他说:
大哥张耀枢,是我们这一辈中最好学的,为人特别忠厚善良。小时候,他经常教我们做人的道理,要与人为善,什么都要体谅原谅别人,我们从小受他的教育就很深,他常带我们一起耍。他是在家里读的私塾,背《诗经》《礼记》、唐诗等,学诸子百家的东西。
他的古文学得很好。以前有骈文,是上下对应的,他当时很小,我们一起耍的一个人很贪吃,大哥就用骈文写了这件事,来幽默他。我还记得大哥写的几句“笼头(指衣袖。——笔者注)双袖挽,鹰爪五根伸,须臾面前堆白骨,顷刻碗底见花心”。
大哥从小就吃得苦,很简朴,平常穿的衣服都有补疤的。当时他爸爸在荣县当县长,他才十多岁,就从成都走路走到那里去,好厉害,住的是最差的旅店。后来,他就去纯化街尚友书塾读书了,其中有个老师叫李惠生。
我们张家大院有个后花园,是我们的乐园,大家常常在那里藏猫猫,做游戏。当核桃还是青果的时候,我们就去打下来弄来吃。把一个手弄得黑黄黑黄的,怕被大人发现,一个二个就跑到磨刀石上磨,有的用力过猛,竟会磨掉皮来。到了晚上,我们都不敢到后花园去,怕遇到长脸鬼。小时候,我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后花园会有一个没有楼梯的二层楼。它有什么用处,是怎么来的?当时心头都是谜。
的确,在张家孩子们的乐园里,有这么一个神秘的小楼,让人有些不能释怀。那么这楼是怎么来的?用来做什么用呢?
张家大仙楼
在整个文庙后街的公馆大院中,没有哪一家的院落里会有这么一个用来供养狐仙的楼,张家长辈称它为大仙楼。因为大仙楼的存在,让张家大院多了几分神秘。为什么会在后花园里,有这么一个没有楼梯的二层小楼呢?是张家人迷信吗?这要从张祥龢买这座祖屋说起。
这座张家大院是张祥龢在清末购置。在购买此楼时,由于张祥龢为人敦厚、心怀慈悲,所以对这座院落没有过多的去调查其出售的原因。等到与该房的前主人签订合同后,才听说此宅闹狐仙,很不安宁,接连不断出灾异,有人上吊自杀等, 他们修了大仙楼供养狐仙,可是原主人仍然不堪其扰,所以才决定出售。张祥龢认为既然已经签约,就要守信誉,所以不便后悔。同时认为狐仙为祸为福,是看主人的道德修持如何而定。因此,还是如约购买了它。
张家人搬进去后,就在大院里供了很大一张观音菩萨的画像。在爷爷的影响教育下,张家老老少少都念观音拜观音,诵经礼佛,积德行善,在东门修放生池放生。
那么多年,除了毓如的乳母李孃说自己在大仙楼下诵经时,看到一个长脸人在芭蕉丛里听经外,其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上世纪40年代后期,张耀枢的母亲雷蕴玉做了一个梦,看见一个古装妇女,从大仙楼飞身下地,来到她的房间,在梦里她知道是狐仙,感到很恐惧,心里赶紧念观音名号,并把她当做宾客接待。在梦里古装妇女对她说,我们是邻居,相处几十年,托你家的福,我们也得好处,不久要分手了。托你引荐我到刘门去……后来张雷氏将自己做的梦告诉了刘豫波。
一天,张雷氏乘轿到离张家大院几百米的纯化街刘家公馆去。在路上,她与一顶很豪华的轿子相遇,在零距离接触的一瞬间,对方的轿子门帘被一只手轻轻地掀开,一个打扮得体、雍容华贵的妇女,端坐在轿子里,双手伏在横栏杆上,向她轻轻点头微笑,就放下了帘子。这一笑不要紧,把张雷氏惊得愣住了,那妇女的样子和她梦里的竟相差无几。她到了刘家公馆即刘止唐府第,把自己所遇到的事情给刘豫波先生讲述,刘老先生平静地说,你介绍的那个人今天来过了,是来告别的。
这件事情是张家后人听老人讲述的,其中的因缘,我们凡夫弄不明白。
1950年,张家因退押,这所住宅便卖掉。它却给张家的后代,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
爷爷的教诲
有一副对联:
古今来多少世家,无非积德;
天地间第一人品,还是读书。
这副对联仿佛是对张家的概括,是爷爷张祥龢一生的行为指南。
张祥龢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姊妹,作为槐轩门人,他儒道释都有涉猎,但以儒家为主。按传统的观念,他很想子孙众多。并且深信,要想子孙繁衍,必先广积阴德。只有培福德,消业障,才能如愿。他常常引用司马光的话说:“积财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守;积书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读,唯有积阴德于冥冥之中,而子孙自食其报。”因此数十年来积德行善,从不间断,哪怕债台高筑。他在家里供观音菩萨,诵《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心经》《大悲咒》,发愿求观世音菩萨加被,实现自己“求男女,得男女”的心愿。果然,后来连生四子、两女,每子又生八个。孙女17人,孙儿13人。夭折的极少极少,大都顺利成长而且很能读书。
他对子弟教育非常重视,要求很严,以身示范,言传身教。重在培植品德,奠定做人基础。民国初年的时候,兴办学校,到那里去读书,被视为时尚和做官的捷径。曾有人劝他送子弟入校,以求功名。张祥龢对对方说:“对子弟重在品学,不重做官。书可读,官不可做。”所以仍然坚持在家里办私塾,让后人读四书、五经、历史、诸子等,也兼诵《太上感应篇》《阴骘文》《心经》《大悲咒》《了凡四训》。同时,以佛家的三世因果、六道轮回思想,和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作为做人的准则。
当时,有人认为张祥龢这一套教育子弟的内容和方法,太落后,也迂腐。后来,那些人的子弟,做了官,发了财,可是最终身败名裂,影响家庭,贻羞父母。反观张家子弟,孝善俱佳品学兼优,才叹服他的卓见,承认张祥龢的家庭教育是有远见的。